袖手看飞雪,高卧过残冬。飘然底事春到,先我逐孤鸿。挟取笔端风雨,快写胸中丘壑,不肯下樊笼。大笑了今古,乘兴便西东。
一尊酒,知何处,又相逢。奴星结柳,与君同送五家穷。好是橘封千户,正恐楼高百尺,湖海有元龙。目光在牛背,马耳射东风。
——《水调歌头·袖手看飞雪》张元干〔宋代〕
……
见白复领悟颇深,颜真卿趁热打铁,将刻石之法传与白复。
颜真卿笑道:“白少侠,你这两天临帖的草稿堆积满屋,请从中选一幅满意的字,咱们练练如何刻碑。”
白复大喜,返回书房,毫不犹豫挑出一幅。再回来时,手中拿着的正是临摹颜真卿的《裴将军诗》。
颜真卿将这幅长卷捧在手中,端详片刻,赞道:“这幅字比老夫的字更有气势。
白少侠不愧是武道高手,又在枪林箭雨的沙场血战过。这幅字笔力遒劲,浑雄厚重,气魄万钧,非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军不能为也!”
颜真卿拿起斧凿、刻刀、錾、砣等工具,端己正容,虚拳直腕,指齐掌空,将刻石之法传与白复。
颜真卿道:“雕刻時,就深淺而言,中鋒等重筆之處會深一些,而最深的地方都是字跡的筋骨所在,也就是‘双钩’線條的中間。
肥则为钝,瘦则露骨,勿使伤于软弱,不须怒降为奇。不可头轻尾重,无令左短右长……”
这一刀如何切入,那一錾如何凿出……心眼准程,筋骨精神,颜真卿一一演示。
传法完毕,颜真卿让白复选一块心仪的石料。
白复见一块花岗岩大石,厚重端正,古朴粗犷,颇为喜欢,于是选择之。
颜真卿先让石匠将刻石打磨一遍,然后让白复将这幅字双线勾勒于石面上。
颜真卿将錾和凿递给白复,道:“白少侠,接下来看你的了。刻字要澄神静虑,下刀要坚决,凿一刀是一刀,只有这样,刻出来的字才有灵动之气,神彩锋毫能跃然石上。”
自复左手持錾凿,右手持铁锤。一刀下去,只觉刀头粗糙晦涩,纸上流畅凌厉的笔锋无法展现,这才知石上刻字难度之大。
额真卿见之,上前指导,道:“忘却笔法笔触,心随意走,意在笔前,文向思后。明心方能见性!”
白复点头,收敛心神,不再刻意追求王羲之的“永字八法”、欧阳询的“八诀”等法书规则。
在忘却这些规则的情形下,白复秉刀思生,临池志逸,张旭的“十二笔意”油然而生。
白复思路逐渐清晰,錾凿使用渐渐娴熟。一刀下去,不再犹豫,切石如切豆腐。碑上石屑纷纷碎落,凹陷的深度,让碑文的笔锋更加犀利。
白复的碑上刻字,横如房梁,竖如廊柱,点如锤击,挑如吴钩,撇如斧劈,捺如刀斩。
白复心神合一,越刻越顺手。
再往后,点如高峰之坠石,钩如长空之初月,竖如万岁之枯藤,折如万钧之弩发,撇如利剑截断犀象之角牙,勾如劲松倒折落挂石崖。
整幅碑文如剑侠刀客,挥动刀枪剑戟,进攻防守,腾挪躲闪。
白复在离恨天时,曾将十数年与人比武交手的招式逐一复盘。此番刻碑,这些格斗搏击的动作,逐一再现。
刻到人神交汇之际,睢阳血战的血腥场面浮现眼前。白复血脉贲张,杀戮之心再起,手中狠劲儿透过錾凿一刀一刀凿出。
杀气如影,渗透石碑。这些碑文力道遒劲,剑拔弩张,虬髯角张,仿佛每一刀都劈在敌人的身躯上,令其骨断筋折,血肉横飞。
白复杀性大起,如刑天挥动双斧,让石碑变成了修罗场——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白复突然大吼一声,手中刻刀猛然一刺,竟然洞穿尺余厚的花岗石碑。
情绪平复后,白复錾凿刀刻,进入道法自然之境。篆刻字跡时如山澗蜿蜒曲折,时如河床浅滩,长河落日,缓缓东流。
……
雕刻完毕,回看此碑,白复一身冷汗。
碑上字迹癫狂不羁,充满杀戮之气,如同吴道子的《地狱变》,变状阴惨,使观者腋汗毛耸,不寒而栗,如坠魔道。
颜真卿走上前,拍了拍白复的肩膀,叹道:白少侠,从字上可知,你满腹委屈,恩怨情仇,戾气甚重。战争造成的心底创伤,已成沉疴宿疾。长此以往,恐怕不利身心。
老朽建议,白少侠不仅将书法作为一种雅趣,更作为一种修心功课,每日习字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