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濛听他这话,微微一怔,转而明白黑夫心中怕是担心他像许多公卿之后一般,故意生事挑刺了。但他懒得解释,反正自己的确是公子恒推荐来的,那些平民出生的兵卒将士们自始至终都不会把他放在真正一伙儿的位置,索性径直问道:
“我听说,凡是两军交战,必会叫一伙儿死囚作为‘敢死之军’,率先向敌军冲锋,以惨烈血气感染其他诸人,调动兵将士气,是有这事么?”
黑夫闻言点头,以为张濛厌恶死囚占地,忙道:“是,那些死囚全在边角之处,平日里压根见不着他们,吃喝拉撒全不与我等在一处,佐领还请放宽心。”
张濛“嗯”了一声,挑眉道:“看来这些人吃的喝的,一定十分之差了?”
“卑贱之人,如何有食精粮的资格?”黑夫浑不在意道,“若是他们能斩下二十人头颅,才能脱离死囚身份,否则这辈子不过是草芥一般的尘埃而已。”
“你给我叫来的那些人是很好,只是他们是正规士卒,无法适应我的要求,因此我不要他们。”张濛这下才真正揭开了自己的目的,“我看那些死囚,早已把性命置之度外,你从死囚中挑选五十人,以此作为我日后的士兵。”
“什么?”黑夫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可是……佐领大人,这些人桀骜不驯,死皮赖脸,是癞皮狗一般的东西,怎么能和您上战场呢?”
“你去做就是了,倘若有人问责,我一力承担。”张濛满不在乎道,“你切记,到了那边之后,先问谁愿意跟我,说清楚若是跟我则在训练之中会有身死可能,如果有自愿的,就带过来,多带些也无所谓。”
黑夫无可奈何,只好接下张濛的命令,带一队士兵苦着脸前去死囚营。
在一片肮脏污浊的臭水沟边,到处是粪便臭气,地上有混杂着排泄物的深褐血渍,几个伤处溃烂的死囚正低低地shen • yin着,无助地躺在臭水沟里,伤口处有蛆虫钻来钻去,苍蝇也围绕着这些将死不死的人等待着他们断气的那一刻。
周围来来去去的死囚皆是神色冷漠,仿佛早已对这惨烈的一幕习以为常。那些闯入死囚营的士卒们则面色难看,有人掩鼻皱眉,有人低声嘟囔,有人摇头畏怯。叫他们更加难受的是这群低贱死囚看他们的眼神,混杂着冰冷的仇恨与漠然的冷嘲,还有一些贪婪憎恨的凝视……
“你们这群废物,都给我听好了!”黑夫强打精神,心中叹气,脸上却露出了强势的表情。他若是在这些人面前显出一点点怯懦,今天能不能全须全尾的走出去还是两说,“新来的宁佐领要提拔你们,若有意者,可主动前去!”
死囚们没有人出声,有的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也有的神色麻木地站着坐着。
黑夫又说了两遍,见还是无人主动出来,不由大为恼火。正要强行抓五十人,忽而看见死囚中缓缓走出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他肤色黝黑,唯唯诺诺,有些胆怯的低声道:“大人,我愿意去。”
至少他的出现让黑夫没有彻底丢人,他稍微柔和了一点神色,打量着此人,问道:“你叫什么?——罢了,等去了宁统领处再说吧。好,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么?”
似乎因为有人带头,死囚中陆陆续续走出三人,一个年老的跛子,一个瞎了一支眼睛的壮汉,一个脸色枯败的中年人。黑夫见没人再主动了,便干脆又抓了五十人充数,而后带着一群臭烘烘的死囚,直接前往张濛锁在的地方。
这群人浩浩荡荡,十分惹人注目。消息很快传递到军营各处,作为东军主帅,赫连恩自然也知晓了这事。他正在营帐内查看前些日子的粮草情况,一边听着身边的亲卫陈述,一边冷冷地皱起了眉头,不耐道:“三个公子塞进来的人,有哪个是人才?这人大约也是如此吧!等他压不住那群死囚,自然会还回去的。”
亲卫不像他这般乐观,劝说道:“赫连大帅,那位宁孟据说是一个力能扛鼎、天生神力的将才,若是他,不一定压不住那些死囚。”
“好吧,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也十分好奇。”赫连恩不是一个独断专横的人,他思忖片刻,依然接纳了亲卫的提醒,“召那宁佐领来我帐下!”
亲卫速度很快,张濛来得更快。赫连恩坐在营帐宽阔的案几后,眼睁睁看见一个比他身材高大的亲卫更高一个头的男人走了进来,顿时对张濛天生神力的说法信了几分。
但赫连恩脸上依然淡淡的,两道鹏鸟双翼般的长眉纠结在一起,冷冷道:“你便是公子恒推荐来的宁佐领?瞧着并非是什么蠢人,为何公然违反军规,将死囚带走?”
张濛脸上没显出半点惊讶惶恐神色,虽然郑重其事,却也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回元帅,我是个不懂得行军布阵的粗人,倘若让我用平常的办法教导士兵,恐怕会引起一阵怨声载道。不如来用死囚……”
“你这说法更是胡闹。‘敢死军’是要在战场上第一个冲锋陷阵的,你训练他们有何用!”赫连恩微觉不耐,只当他是个没脑子的莽夫,想一出是一出。又思及他是公子恒引荐的,顿时头疼怎么处罚为妙,恶声恶气道,“今日立刻把那群死囚还回去!”
“大帅勿要着急,请听我一言。”张濛不慌不忙,“我正因为死囚是要第一个冲锋陷阵的,所以才要了他们——”
一面说着,张濛一面深深弯下腰,朝赫连恩行了一礼。
“我欲做先锋,与敢死军一道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