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古怪的,却是郁镜之的回答。
“郁某可没什么来意,只是单纯巧遇了高先生,想请高先生喝杯茶而已。这杯茶饮尽,高先生自是来去自由,绝无人阻拦。”
郁镜之说得坦然认真。
但高澜却听得一愣,眉心紧锁——这到底是演得哪一出?
方才两人说话间,高澜就在隐蔽地打量着郁镜之。
早年,高澜刚在赣北立足之时,便和郁镜之有过几面之缘,那时的郁镜之也只是在海城初初站稳了脚跟。当时在一场金陵的酒会上,高澜见到了郁镜之,对这个于虎狼环伺中还能开拓出一寸疆土的年轻人相当好奇。
但好奇之余,还有浓浓的警惕与争胜之心。
酒会上短暂的交谈之后,或许是冥冥中所感,高澜将郁镜之视为了平生大敌,认为再怎样的重视,也依然不够。
果不其然,那以后没两年,郁镜之便成了大名鼎鼎的郁先生,掌控大半个海城,连同是军阀的孙德成都不敢贸然将其得罪,退走海城。这其中虽然有孙德成实力不济的原因,但郁镜之的可怕之处也可见一斑。
所以高澜确信,郁镜之埋伏在这条长街上,将他拦下,叫上茶楼,必然是有事要谈,有目的要达成。
而进门之后,郁镜之的神情与言谈也似乎在佐证着这一点。
但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甫一见面的试探交锋结束了,不该是进入正题,开始谈正事了吗?这绝不该是单纯的喝茶聊天!
高澜的目中露出了些许迷惑。
他定了定神,观察着郁镜之的表情,决定开门见山,反客为主:“我听说,郁先生手里有一种新型药物,是一位医生弄出来的,连国外的洋人都没有,可是真的?”
郁镜之面色不动,笑道:“高先生,今日我们不谈公事,喝茶。”
“郁先生可不要小气。若真有这样的药物,那我军中可是急需,咱们说不得要做上一桩买卖。”高澜道。
郁镜之仍不接茬儿,只一抬手:“茶凉了,给高先生换茶。”
高澜脸色变了变:“郁先生,高某是粗人,听不懂太多弯弯绕绕的,你有什么目的,叫我来又有何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便可。”
郁镜之叹了口气:“高先生不要误会,郁某真的只是想请高先生喝杯茶,小坐片刻而已。”
“你!”
高澜这憋屈的火气实在是要压不住了,他都要怀疑自己被郁镜之给耍了。
又僵持了片刻,高澜面前的第二盏茶都要凉了,他终于不再忍耐,霍然起身,冷冷道:“高某不喜欢喝茶,既然郁先生没有正事要谈,那高某赶时间,便先告辞了。”
“高先生慢走,不送。”郁镜之道。
到了此刻,高澜才终于确认,郁镜之并不是在卖弄什么,竟真的只是请他喝茶,不谈其他,这简直诡异。
事有反常必为妖,高澜迟疑着看了郁镜之一眼,却发现郁镜之正低头瞧着掌心的一块怀表。刹那间,高澜如醍醐灌顶般,恍然意识到了郁镜之今日所为的真正含义。
“奸计!”
高澜猛地转身,怒视郁镜之。
路允当即戒备拔枪。
郁镜之虚抬了下手,微微一笑:“两盏茶的时间足够谈妥太多事情,交换太多利益,高先生就算现在立即走出去,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你若心平气和离去,便会有人认为你已与我合作,相谈甚欢。你若面无表情离去,也会有人觉得你是在掩饰与我的交谈结果。你若怒气冲冲离去,还是会有人猜测这是否是你我合力演的一出戏,故作不和。”
“当然,高先生也大可对外多解释几分,端看可有人信了。”
郁镜之瞧着高澜的脸色,勾起了唇角。
高澜阴沉地看了郁镜之一眼,一言不发,大步离开,沉重的军靴踏在木地板上,声若暴怒的雷霆。
雅间很快恢复清净。
楼下长街的队伍迅速行进离去,仿佛再多停留一秒,便要沾了晦气似的。
楚云声从屏风后走出,扫了眼桌上高澜动都未动的茶水,淡声道:“此举只能算作推迟,高澜不会放弃海城,即便没有南北夹击,也依然会有趁火打劫。”
郁镜之敛起笑意,轻声道:“能拖一时是一时。我们缺的便是时间。若再有两三个月,兵工厂便能支持足够的武器了。”
“只有武器,还远远不够。”
楚云声道。
郁镜之靠在座椅上,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一种迟来的、沉重的气氛渐渐在屋内弥漫开来。
不够,自然是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