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随杨水娇出得小屋,见山坳的空地上,围坐了一大圈俱是农家打扮的青年男女。往他们中间看,一个方形的约莫半米高的平台上,架着松树枝堆成的篝火堆。
松油自燃烧的松枝中噼里啪啦的爆裂出来,助着火势,那硕大一束喷着火舌的火光,随着徐徐而起的风蹿升跳跃,吞噬了苍穹的黑暗,染红了四面的群山。
杨水娇拉着赵杉跟黄雨娇坐在人群中间,这里围篝火的坐法很特别,男女各围半圈。赵杉四下一瞧,发现这山上的男女比例有些失衡,在坐的女子不及男子的一半,也就十来个。其中,还有一半是将发辫各扎于左右耳边,还未到及笈年龄满脸稚气的小女孩。
她们似乎对外来的客人很感兴趣,都侧了头上下打量赵杉她们,有的还指着她们的眉眼在小声议论着什么,弄得赵杉很不不自在,不时地弄袖子理头发。
随着一声“贵客到”的高喊,被杨秀清、萧朝贵及数张陌生面孔簇拥着的洪、冯二人走过来。
围坐篝火的人们都站了起来,杨秀清指着几个跟他身形面貌有几分相像的人,给洪秀全逐个介绍着,赵杉猜想这些人应该是他本家本族中的弟兄。
“我们特别聚在这里,就是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大家都别拘束,就照往常歌舞献艺,尽兴娱乐就好。”杨秀清说完,示意众人都坐下,便冲着一个头缠青巾的健壮男子,招了招手,说:“阿祥,开始吧。”
“好嘞。”男子应声,搬了一口大水缸出来,冲围坐的人们拱拱手,说:“今日还是老规矩,数到谁谁就出来演一个,或唱或跳或者是舞枪弄棒都行。演完了,须有掌声才算过关。违者罚酒三瓢。”说着,自缸里舀起一瓢酒来,咕咚咚一气喝下。然后就摆开阵势,先练了一段拳脚。
“他叫林凤祥,是我哥跟萧铁牛去南宁贩货时带回来的,已经来了三年了。跟箫铁牛一般德性,仗着有膀子力气,最爱充先锋出风头。”杨水娇颇有些不屑地说。
林凤祥练罢收势站定,说了声“九”,杨水娇就站起来,从她第一个开始绕着围往左侧数,数到九,是一个样貌颇清秀的青年女子。赵杉听杨水娇叫她“三姐”,猜测是其同宗排行第三的姐姐。
这位“杨三姐”在外客面前倒并不显得拘束,站到篝火堆前,轻咳了两声,就唱起来,是一首悠长的民歌小调。一曲完了,叉手交叠向前,垂头屈膝,向着众人行了个万福礼。
赵杉率先轻轻鼓起掌来,实际上,那歌谣她基本一句都没听明白,只是觉得她声调柔美。最主要却是想着,万一待会自己不幸被数到,得先拉点人气才好。
接下来被数到的几个人,都是或唱或跳,黄雨娇看的腻了,低声向赵杉抱怨:“怎么都是些咿咿呀呀的歌舞,看的人都快睡着了。你还带头给他们鼓掌。”
赵杉笑道:“好不好的,也是各人的一份心意嘛。你准备表演什么啊?”
“当然是让他们看看我的独门剑法啊。你不知道,这几天只顾用脚赶路,我的两条胳膊都快闲得废掉了。”黄雨娇正说着,负责点数的杨水娇已经到她们这边来了,数数完了,却正好点到赵杉头上。
杨水娇拉了赵杉起来,笑着对众人道:“我带来的这个姐姐可是会一种你们从未见过的功夫,叫千碗不醉。你们想不想看看?”霎时,响起一片“想”的喊声。赵杉心里暗骂,只恨不能把她那张存不住话的破嘴给缝上。她起身走到篝火近前,浅浅一笑说:“既是醉不了,也就没什么好看的。我还是入乡随俗唱歌吧。”
赵杉原是想把杨水娇在马车上唱过的那首歌谣拿来复唱一遍,稍稍思想了片刻,又觉着那歌是在坐众人皆耳熟能唱的,她再照本宣科未免显得太过敷衍了些,便就另做他想。
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就是她用了多年的手机铃声,那首老版倚天屠龙记的片尾曲《俩俩相忘》。却因想着“四王”与在坐众人大多都是意气风发的青年,这歌里那几句有关“输赢富贵”“恩怨是非”的词句叫他们听着未免有些颓丧败兴,便就临时做了些改动。她唱出的歌词最终是这样的:
拈朵微笑的花,忆一番人世变换,风轻云淡交织铭心刻骨。日与月互消长,晨与暮太匆忙,愿盼今夕的容颜似同昨晚。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间风光,个中滋味自要亲身去尝。海连天走不完,悲喜难数算,酒一杯都付笑谈。浪滔滔人渺渺青春鸟飞去了,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风潇潇人渺渺,快意刀山中草,到头来云淡刻骨都随风飘。
唱完了时,见众人没什么反应,赵杉不免觉着忐忑,学着杨家三姐的样子福了一福。待复归到围中,才有了几下淅淅沥沥的掌声。
这倒是全在赵杉的意料中,她一直自诩为五音不全,又因在唱的过程中临时改词,发挥得自然更不尽如人意。好在,山民们对外来远客格外宽容,没人提出要罚她。杨雨娇让赵杉说了个数字,又挨个数下去了。
赵杉长舒口气,不觉向相邻而坐的“四王”那边看去。但见那四人时点头,时摇头,时皱眉,时大笑,似乎是完全沉醉在彼此的倾心相谈中。
“要是让他们来个串烧或者组合着唱一曲,不知会是什么效果。”赵杉心中忽起了个如此荒诞的想法。
但奇怪的是,最平常的点数游戏,连着数了二十多圈下来,一次都没数到他们四人任何一个的头上。还有一直想大显身手的黄雨娇,竟也没被数到,让赵杉好不扫兴。
夜近三更时,篝火围才散,杨秀清让人抬了两大筐碗来,把那一大缸米酒给众人分了。双手捧碗对洪,冯二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自冯先生入山来,小弟朝夕与之相谈,受教良多,恨不与之早逢。今日得会洪先生,又是一见如故。就以此薄酒,略代心意。”言讫自把酒干了。
萧朝贵、林凤翔等其他在围的人跟着一饮而尽。众目睽睽之下,赵杉也只能舍命奉陪,把酒当水硬灌下去。
酒下到肚里,酒气直冲头顶,胃里却如翻江倒海般闹腾起来,慌用手捂住嘴巴,强压着的吐意。只盼着洪、冯二人快把酒喝下,篝火围散,以免突呕将起来,当众出丑。
洪秀全捧着碗,长长的嘘叹一声,说:“洪某与云山阿弟,三载寒暑,跋涉千里,与会过的人何止千万。费尽口舌,只落得遭人白眼,唯在贵地,得遇偌多的相知。别无他言,仅以此杯,谢众兄弟盛情。”
冯云山连连点头,跟着道:“小可自到山中,久承在座诸位的关照,不胜感激,今就借花献佛,以此酒谢过。”言罢,与洪秀全一起,将酒干了。
篝火围散,赵杉咬着嘴唇,飞奔回屋,拿着洗脸的木盆跑到无人的树下,一阵狂吐,直把胃里吐了个干净,才终于好受了些。又将盆冲洗干净。
回屋时,见“二娇”已然睡下。赵杉悄悄地放下盆,倒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个时辰,才算勉强入睡。
第二日起来,已是饿得头晕目眩,却忧饭食又是那些实在不好下咽的烤肉米酒。直到两碗白米粥端来,她才算放了心,一口气都给喝了个精光。
杨水娇笑着拍手道:“我们这里平日顿顿都是白粥咸菜,正担心姐姐吃不惯,这下放心了。”
赵杉听了,免不得又在心里苦笑:“白粥咸菜就白粥咸菜吧,就只当免费吃减肥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