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坝泽村距县城有四十余里,二人一路急赶,直到下午,才来到县上,又拐街串巷,左右打听,终于找到县衙。却见衙门口停放着王作新叔侄的那两乘轿子,猜想冯云山大概已被丢进大牢。
两人腹中饥渴,就先去对面的一处小饭馆中坐下吃饭,顺便向店主打问李开芳。店主说他是县衙牢房的牢头,这日恰在衙内当值。赵杉便称自己与黄雨娇是李开芳的远亲,因多年未见恐已不认得面,请他帮忙指认。店主爽利的答应了,就让二人在店里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就见县衙里走出王作新叔侄,两个师爷将他们恭恭静静地送出来。又过了片刻,数个皂衣狱吏走出来,店主指着走在最末的那一个,道:“那位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了。”
赵杉看着那人,一时有些呆住了,在心里暗暗叹讶:“他们这帮人里头竟也有可以靠脸吃饭的人。”
这李开芳确是个吸睛的美男子,不说那挺拔身姿翩翩风度,单是那张白净的透着亮光的脸就由不得叫人紧盯了不放。
“走啊,快走。”黄雨娇却好似对美男不怎么感冒,将赵杉推了一把,拉着她快步出了饭馆,迎上去,叫一声“李大哥”。
李开芳动问她们的姓名来历。赵杉摘下头上的小帽,只把冯云山三字一讲,李开芳立时面露惊色,引她们到街后的僻静处。赵杉问起冯云山状况。
李开芳连连摇头,叹气道:“王作新早就在衙门上下都使了银子,加上知县升官心切,就指着办一个大案向上面邀功。所以,今日人一带来,就被拉到大堂上开审,且直接动了重刑。而今,人已被关进死牢。”
“就凭一首诗?”黄雨娇问。
“诗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那些登记的花名册。知县定的罪是聚众谋乱,那是以死刑论处的大罪。”李开芳说。
“那就半点转机都没有了?”赵杉问。
李开芳道:“也不是全然没有。这种谋反的大案,单单凭一首诗跟几本名册是定不下来的。我见冯先生今天口咬得很紧,并没有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来。知县纵然有心治罪,拿不到口供,也不好定案向上面呈报。唯今之计,还是得多筹银子上下打点,以拖时日。”“哦,那就一切全仰仗李大哥了。”
“这些就做打点之用吧。”赵杉把包袱里从家中带出的那几锭整银全拿出来给了他,只留下几两散碎小银,用做住店吃饭的盘缠。
李开芳却将银子又还还给她,道:“去年,邻人与我争地产,欺我是外来落户的,跑到县衙呈控诬告。全凭冯先生给我写了状子,才算得以伸冤胜诉。而今,他落难,我正该倾家舍业相助。两位远路而来,用银之处不少,这些还是收起来自用吧。”又问二人:“在县里可有亲属,打算宿于何处?”
赵杉道:“此处并无亲眷,只得寻客栈去住。”
李开芳道:“最近街面上不甚太平,不如且到寒舍暂住一宿,就便议一议搭救冯先生的具体法子。”
赵杉对这位日后大名鼎鼎的北伐军统帅的品行自然是信得过的,因他的却银之举,心中更是感佩。问之黄雨娇,看她点头,便随李开芳去了。
天色渐暗,三人穿过几条大街,拐进一条僻静胡同。李开芳指着胡同尽头的一处院舍:道:“此处便是寒舍”。用手敲门,连敲了数下,才听里面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问:“是谁?”
“是我,今夜衙里换了班,我来家睡了。”李开芳对着门里说。
里面妇人应了一声,半晌方出来把门开了。
那妇人身着淡红色衣裙,一张椭圆形鹅蛋脸上薄施粉黛,两道弯弯柳眉下,一双明澈澈的眼眸溢彩闪亮。赵杉看了看她,又看看李开芳,在心中暗叹道:“男才女貌,真真是一对璧人啊。”
李开芳指着赵杉跟黄雨娇对妇人说:“这是旧年在外结交的两位阿弟,天晚了来家里歇宿一宿。”
赵杉本打算立时表明女子之身,听李开芳称她为“兄弟”,便只能如男子般行拱手礼,道:“这么晚来讨扰嫂嫂,甚是惭愧。”
那妇人看看赵杉,又瞧瞧黄雨娇,还了一礼,说:“叔叔客气,只是未曾预备下酒饭,休怪休怪。”
“酒饭不必弄了,你先去烧水煮壶茶来,我与两位阿弟屋里说话。”李开芳道。“好。”妇人答应一声,把三个人让进去,自己将大门关了。
院子不大,中间的正房漆黑一片,左边厢房透着光亮。李开芳向妇人要了蜡烛,把赵杉、黄雨娇请到正房中,说:“先家母在世时住在这里。她仙逝后,这里就成了我跟兄弟们相聚说话的地方。”
“哦。早就闻得李大哥重情重义的好名声,今日一见,大嫂也是热心人。”赵杉说。
李开芳叹一声,道:“她是先父母给我定的妻室,家里早几代也是读书的官宦人家。后来家业败了。她熟读诗书,而我却一门心思舞枪弄棒。这么多年,家里家外全是她一人操持,也是难为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