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既热闹又圆满的寿宴直到夜半三更时才结束,赵杉又随着洪秀全等人担当起了送客之责。
她随着洪、冯二人一口一个“阿伯好走”“阿叔慢行”送走了韦家的两个叔伯,觉得眼睛实在干涩的难受,就在洪秀全身后故意走慢了些,边走边揉着上下眼眶,却差点撞到迎面摇摇晃晃走来的两个人身上,忙闪到一旁。偷眼去瞧时,却是石达开搀着大醉的萧朝贵出来。
萧朝贵边走边操着一口客家方言与石达开比比划划的嘟哝着,走过赵杉身边时,乜斜着一对醉眼瞧着她,嘴里蹦出了一句:“乌心萝卜,墙头草”。
石达开看着涨红了脸闷不做声的赵杉,搭腔解围道:“醉了,满口的醉话。别当真。”
萧朝贵一把推开他:“哪个醉了?老子醒亮得很。倒是你,你们都被这女人给迷了心窍。”走上前逼近赵杉,伸出食指指着她,轻蔑笑道:“你那点虚花招数,糊弄那些眼盲心瞎的人兴许有用。老子这双眼睛却是雪亮亮的,早就识破了你的鬼画皮。”见赵杉垂头不语,竟越发的耍起狂来,连珠炮似的质问:“老子们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你打的什么鬼算盘?奔了东家串西家,你是墙头草不是?你走到哪里哪里就遭殃,你自己说你是无心萝卜不是?!”
赵杉被质问得讷讷不知如何言语,脸上身上突突的冒着火,但她无法发作。萧朝贵的指责虽粗鲁,却无一不是事实。
她唯一能避免遭受更多言语羞辱的法子就是抽身而走,但萧朝贵只不依不饶,一遍又一遍的抛出“乌心萝卜墙头草”的质问,非要她亲口认了才罢休。石达开去拉去拽,都被推开。
赵杉终于耐受不住,抽了抽发酸的鼻子,道:“你说是怎样就…”
话说到此,却听石达开道:“啊,秀哥,你来了。快来劝劝吧,这贵哥喝多了酒,他…”
萧朝贵听到“秀哥”来了,终于丢开了赵杉。趁他转头往身后看得刹那,赵杉如挣脱了网的鸟儿,撒开腿便就飞跑开了。
北风昼起,吹散笼月的薄雾,凄清的月色下,赵杉拖着长长的影子穿过连接前后院落的回廊慢慢踱回住处。
两个身影敏捷的从廊后的树藤下钻了出来,正是“二娇”。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拉住她。
杨水娇说:“我们都以为阿姐是要做教主夫人了呢。想不到,成了教主的义妹。”
“就是,难怪那个‘花头鸭’是有求必应,原来是登梯子上树——攀高枝儿啊。”黄雨娇也跟着出言戏谑。
赵杉听了她们的言语,登时羞恼交加气恨上涌,甩开她们的手,也再不顾什么前世今世,只管喝骂撒气:“遇事只会的他娘的添堵起哄,出了事,就知道他娘的撒蹄子开遛……我是上辈子造了哪门子孽,活该受他娘的连累……一对傻缺二货,这会子充什么预言家,都他娘的滚一边去!”
“二娇”是第一次受赵杉这般劈头盖脸的斥骂,见她蛾眉倒竖,面笼寒霜,是真的怒了,彼此对视一眼,小声叽咕着,讪讪地走了。
赵杉径直两步跨到树藤前,伸出两手在藤上乱扯,三五下就扯下一大片来,扔到地上,跺了两脚。愤懑酸楚的泪水随即喷涌而出。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阿妹”的呼唤,赵杉赶紧用袖子抹干了脸上的泪花,紧咬了两下突突乱跳的嘴唇,硬挤出了一丝笑来,循着声转过身去。
事后想来,那笑一定虚伪做作的可怕,因为唤她的赖氏见了她那张笑脸,报之的是满脸的惊色。
赖氏上前,握住赵杉的手,说既然她已认了父兄,那她们就是姑嫂了。她娘家只有数个兄弟,并没有姐妹。嫁进洪家十余年来,一直是服侍公婆,相夫教子。而今,有了她这个妹妹,总算是有个可以说些知心体己话的人。话说的句句都是真诚至极。
赵杉毫不怀疑她的诚意,因为数日间浮在她脸上的那种只有女人才可以看得出来的怨妒都不见了。而究其原因,赵杉猜测她之前也多半是有着跟“二娇”一样的看法。
毕竟,纵观洪秀全在赵杉身上这一步步煞费苦心的安排,很容易让人想到“金屋藏娇”而非“收认义妹”。而若从洪秀全“外来派”身份加上教主的现实地位去考虑,这“收认义妹”自然比“金屋藏娇”更体面也更得利。
想洪秀全著书立说,创立拜上帝会之初,若非在广东寻不到立锥之地,又如何会千里跋涉来此外省异乡。而拜上帝会能在不过须臾一载间做大,洗礼教徒盈千累万,最主要的便是得力于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等“本土派”实力人物的支持。而今,洪秀全再不是那个只会在梦里受人膜拜的“空头”教主,只是他所收的教徒,无一例外有着原始的归属。他若想坐稳教主大位,定是指靠不上他们。因而,他将目光瞄上了那个与杨、韦、石等多有交集,且与他们各方都没有实质亲缘关系的小女子。以她做联络感情的“传声筒”,融洽关系的“粘合剂”。
赵杉对照历史上日后洪秀全等人的作为,再把洪秀全收她为义妹的上述深层次动机一想,再看看对她的态度变化如此巨大的赖氏,心中的激愤跟不甘便消散大半。
她不是这出刚刚揭开序幕的历史大戏的导演或是编剧,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提前拿到剧本的助演。而她日后若要尽可能多的掌握自我命运,也只能依靠这个教主妹妹的身份了。
赵杉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对人对时局,这些实实在在影响她前途命运的事情上,因萧朝贵的指责而积聚的抑愤也就慢慢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