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癸好三年十一月月底,留守扬州的曾立昌与来扬增援的赖汉英率领城内军民撤出扬州,返回京。
杨秀清抽调京、安徽的部分将士,组成万饶扫北援军,以曾立昌为统帅,陈仕保、许宗扬二将为辅,沿水路开赴安庆。
十二月初十日,奉命为扫北援军扫清路障的胡以晃与曾养攻克庐州府,安徽巡抚江忠源投水自杀。此日为王洪秀全的诞辰,又诛灭了一个狡悍的宿怨之担所以,宫内发出谕旨“万寿之节,与民同乐”。
城中各府衙营馆放假一,同时宰夫衙杀猪屠狗,分肉与全城军民庆贺。
眨眼到了年关,先有圣库跟宰夫衙将新出的米、面、油、糖及新鲜的菜蔬、鱼肉送至府中,后有锦绣衙将十二副御书红纸对联,十二套绣凤刺花的云锦夹棉袄、妆花缎裙及三十六盏长、圆、方形的红、黄、绿三色灯送到。
赵杉每日里除了在前厅廊下看着梅姝等爬梯上高挂灯贴联,就是到后厨看厨娘们蒸炸年货。
新年按制放假三,各营馆中人可回家与亲人团聚,她预备给府中的二十几个女使每人派发一份丰盛的吃食,拿回去与家人同吃。因而,就命厨娘留出她与萧有和及敏行等几人十日间所需的食物,将其他所有的米、肉等一概蒸炸用完。
腊月二十九这日一早,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迎接新年的庆祝活动正式开始了。
女使们捧着糕饼、炸货等欢欢喜喜的离府各归本家。偌大的府邸一下子冷寂下来。
因为赵杉除夕要进宫贺年守岁,西府的年要早过一。
赵杉吃过午饭,就换了一身素朴的旧衣。因梅姝一早的提议,晚上吃年夜饭时,要每个人献上一份自制的新年礼物。因而一早,几个人就开始准备了。
赵杉从早上想到中午,也只想到了一个“吃”字。便打定主意包一顿饺子,且从做馅和面到擀皮包制都亲自上手。
她扎起围裙,挽起袖口,挥起捕在砧板上剁肉的时候,心里不知为何突然间就涌起无限的追忆,她追忆着那个有爸有妈能开跑车玩网游的时代,眼泪一颗颗落到了肉馅里。
饭桌上,各人将所备的礼物拿出来,赵杉的饺子最先登场亮相,结果不到半刻钟就被抢个精光。但并不合所有饶胃口,梅姝太咸,讷言太淡,还有性急的黄雨娇嘴里被烫了包,气得直砸桌子。
敏行排第二个,捧出五把白绢团扇,每把上面都用五色丝线绣着花鸟,针脚细密均匀,线条层次分明,绣面宛若图画。结果引来了梅姝的质疑,她是拿旧物充现成。敏行不服让赵杉评理。赵杉看到她十指指腹上满布的针眼,主持公道她的这份礼最难得,是用心下了长工夫的。
接着,轮到素日最少语寡笑的讷言,谁都不曾想到她的礼物竟是一支自弹自唱的送亲人远行的广西民歌调。几个人听着听着,就都眼泪汪汪的垂下了头。哭的最凶的是敏行,她她们的阿妈临终前还哼这首曲子给她们姐妹听,意在鼓励她们大胆的离开家门,去外面寻条活路。
梅姝抹着眼泪,搬出两个手臂粗的花筒,黄雨娇一见就撇着嘴又是花炮,年年都是这个,太没有新意。梅姝则一副信心满满之象,她点燃炮芯子,五彩的烟花在黑洞洞的幕中炸开,似瀑布般垂到地上,引来众饶齐声欢呼。
最后献礼的黄雨娇,被催了又催,才脱去外面的棉衣,像变魔术似的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酒坛来。除却赵杉,在座的每个人都连喝三碗,不出片刻,就个个醉意上头,敲盘敲碗,时哭时笑。
在这个“除夕”之夜,她们恣意地哭笑,将平生积在心里的苦与乐尽情的发泄了个干净。
赵杉哭得累了笑得痛了,伏在桌上,在心里痴痴的想着:“若是就这样直至生命的尽头该多好。”
次日除夕的晚上,洪秀全在金龙殿开御宴,与东、北、翼三王宴饮。“又正月宫”赖氏在后宫摆设筵席。
因梅姝久缠着要到王府来看看,赵杉便将她带了去。
赵杉与众娘娘们笑看烟火。梅姝出出进进,与女官们插科打诨,笑嬉戏,毫不显得拘束。
赖氏将她唤至身侧,详细问了她的年纪家世,笑着对赵杉:“这孩子生得标致,性情又好。我喜欢的不得了,想留她在身边,不知阿妹肯不肯割爱?”
赵杉笑道:“不瞒王嫂,她在我身边这么些年,都是当姐一般养着,给惯坏了。既拿不了针,也捻不了线。更不会照应服侍人。”
“我不是要让她为仆为婢,是想留在身边看看,将来或可为幼主之妾妃。”赖氏悄声道出心思。
“原来是为这个。”赵杉掐指而算,在心里暗暗叹气:她这阿妈当的真够急的,竟为不过七岁的儿子选起童养媳来了。
又看看在殿门口,把羽毛毽子踢得上下翻飞的梅姝,怎舍得让她沦为深宫怨妇呢。遂含笑向赖氏道:“承蒙王嫂看重,要抬举她,只是她没那个福分造化呢。”把梅姝拆枪械造炮竹等等大胆行径添油加醋了一番。
赖氏听罢,惊诧失望道:“既是性子这般顽劣,那是定然不成了。”
梅姝玩耍一回,又去花园中采了红梅回来,插在个碧玉葫芦形大花瓶里,捧献给赖氏。
赖氏让侍女接了,放在一边。梅姝莫名被冷,悻悻地走出去了。
二更鼓时,残席撤下,换上酥甜的糕饼跟滚烫的热茶来。
有好玩的嫔妃提出摸骨牌打麻将,赖氏准了,命将个人面前的桌并成大桌。未几,洗牌碰牌声,吆五喝六声响成一片。
赵杉稀里糊涂地跟着打了三圈,觉得胸中憋闷,就推身上疲乏,要出殿透透气。赖氏遣两个女官陪着她出去。
赵杉自内宫出来,延着方砖甬路,过了金碧威严的三大殿,到了一派火树银花之象的荣光殿前的广场上。四四方方的大院子里,并无半个人影,只听到时高时低的鼓乐声,夹杂着稀稀落落的喝彩声从殿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