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扶着假山石,弯下腰往池中瞧,见那两个金锭竟齐刷刷地从中间裂作两半,紧接着便有两个细竹筷粗三四公分长的油纸团自裂缝中飘到了水面上。便急忙要了纱网过来,亲自把油纸团捞起,又让会水的侍女下去把金锭捞上来。
赵杉拿了金锭跟纸团在手,让侍女们都下去各自做事,快步走回亭中,把那两个纸团放在大理石桌上,打开来看。
却见纸团外面扎着极细的红丝绳,解了红绳,展开纸团,里头是一张四公分长一公分宽的对折的细毛边纸。幸有外面的油纸包着,毛边纸的两头虽都被水浸湿了些,但上面的字迹都还鲜亮明白。只是那一竖行的字是靠着左侧纸头写的,且被切了一半,并不能看出是写些什么。
把另一个纸包也打开,取出纸来,写的也是切了一半的竖行字,却是顶着右侧纸头写的。将两张纸一左一右的放在一起,正好严丝合缝的对上,就合成了一句八个字的话:“若除妖女,封侯拜相”。
赵杉只看一眼,便登时心惊肉跳脊背发冷:若这京城中,有哪个女子如此惹人恨且项上人头又这么值钱的,舍她其谁?!想到此,不由颤声自语:“原来这刺杀原本是冲着她的。”
用两手撑着发软的身子,扶着桌子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心神稳了下来。又把金锭拿在手里,看着中间那道深浅有度的凹槽和两侧精细的旋钮,深感此物的做工之巧妙。
到底是谁如此深恨于自己,必要置自己于死地呢。
赵杉的眼睛牢牢地盯在了“妖女”二字上,不由联想到此前那封暗算她的信,眼前立刻就浮现出一月前,在金龙殿上挥汗如雨的洪仁发,不禁深悔起自己的面软心慈来。
但转念又想:“凭他的头脑胆魄,要炮制策划这样的惊阴谋怕是不太可能。莫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或者那行刺的刘阿大、陈七连另受雇于他人…”又把所涉热都细想了一遍,蓦然记起徐来跟王九章的那句刘阿大对他们的特别交代“如果他们出了事,就让我等去夏官衙献金,定会加官受赏”。
想到此,却就恍然悟道:“这场看似迷雾重重的刺杀,到底只有清军方面才是最得利的。那刘阿大跟陈七连很可能就是潜伏的清军奸细了。”
进而便以此推理出了整个刺杀事件的前后因果。
洪仁发前次用装了机关的信暗算她不成,又被她在金殿上借机恫吓一番,更恨她入骨,于是暗地里制造了那两颗特殊的金锭,又写了“若除妖女封侯拜相”的悬赏密信,装在金锭的暗槽中,以此金锭利诱雇佣西府轿夫刘阿大、陈七连为凶,寻机谋刺于她。
而这刘、陈二人却是潜伏的清军奸细,将洪仁发的意图传回南北大营。清军方面正苦寻破城良策,就想出这条借机制造太平军内乱的毒计,暗令刘、陈二人照计而校先假装顺从洪仁发之命,而后用那两颗暗藏玄机的金锭,贿诱东殿舆夫徐来、王九章,在杨秀清外出之日,使一出调包之计,混在东殿舆夫中,行谋刺之事。
赵杉终于解开了萦绕心头的种种疑问,不觉在心里暗叹:“真是好一出必杀的连环毒计啊。若刺杀成功,杨秀清死了,便是除掉一个贼魁逆首。若是行刺未成,便借这纸上的字,挑起洪、杨间的内斗。待他们两败俱伤,太平军上下人心混乱军政废弛之际,便乘势来夺门攻城。这成效可能比刺杀成功还好。”
正在叹息时,敏行匆匆跑来,近前禀道:“夏官丞相黄玉昆在府门外,求带徐来、王九章回去听审。”
赵杉道:“那就去库房带人出来交给他吧。”
“那金子也给么?”
敏行看到桌上放的分作四瓣的金锭,先吃一惊,又一眼看到铺开的纸条的字,骇得以手掩口,惊问道:“难道那刺客原本是冲着殿下来的?”
赵杉点点头,拿起两瓣金子,把两侧的旋钮对齐,上下用力一转,只听“咔”的一声,就合成了一个完整的金锭。又把另外两瓣照旧扭转合上。
敏行颤着手接过两个金锭,忧道:“让傅学贤拿去,倘他们也发现了里头的机关,这纸条不也就漏了吗?”
“人都交给他们了,还有什么问不出来?不过,我想徐来、王九章两个应该是不知道这金锭里头的玄机。”
赵杉把纸条复用用纸一层层包好了,攥在手里,轻声叹口气道:“就把人跟金锭一块让他们带了去。后头的事,走一步一步吧。”敏行领命去了。
赵杉出了亭子,捡了一条最近便的游廊疾步走回静妙堂,屏退门前侍立的听使,直入内室,走去紫檀木雕花床前,松开紧攥的手,把纸包放到床侧的妆台上。摸出锦帕揩擦了下手心里的汗。
而后,便抓起床头的紫檀木睡枕,两三下扯去外面的黄缎枕套,摸了摸枕箱上的铜锁。又一步跨到床上,从壁阁里放着的的那一大堆古诗词集册中,抽出那部老旧的线装全唐诗来,劈手翻到中间,又从髻上摘下一根细簪,用簪尾把粘连起来的两页纸的夹层戳开一道缝,就倒出一把两公分长的精致金钥匙来。
用钥匙把枕箱上的铜锁打开,里头放着的那些多年积累下的机密信件文稿以及得空时根据“史书”所载写的太平国的大事纪年表等,都是她赖以生存的护命之宝。
赵杉将纸条放到一个红绸包中,把包压在信件文稿之下,而后把枕箱锁了,将钥匙放回书册。又拿胶将戳开的缝粘上,把书放回原来的位置。才长出口气,仰面躺倒在床。
她虽名为这座王府的主人,大多数时候却是如同间谍般过得战战兢兢,难得有轻松的日子。
赵杉在床上躺着,心却越来越提得紧:“刺客刘阿大跟陈七连进了夏官衙,在韦昌辉跟黄玉昆的轮番刑讯下,必然会开口话。而为达到让洪、杨内斗的目的,他们指认的幕后之人就必然是洪仁发。”
想到此,便再也躺不住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唤了敏行来,让她动用所有的关系网,务必从夏官衙弄来刘、陈二饶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