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的目光却只盯在那个饰演红娘的相貌唱功均属平平的旦身上,一折戏完了后,对赵杉发叹道:“阿娇也爱看这出戏,尤其喜欢红娘一角。起来,她也实实在在做过一回红娘的,便是为你和我。”
赵杉听到他提起杨水娇,便也把目光转移到那“红娘”身上,渐渐的眼睛便发起了直,跟着耳朵却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一句一字也进去不得。
她混混沌沌沉入梦乡。醒来时,发现头枕着杨秀清的腿膝躺在榻上,见整座楼里的光线都暗了下来,台上的戏子也不见了,猜度这一睡时间定是不短。拿起杨秀清盖在她身上的外袍,打个哈欠,:“我睡了很久,都唱完了?”
杨秀清将她拉起来,道:“见你睡熟了,就让他们都下去了。”
赵杉拿了袍给他穿,又帮着抻袖系扣。杨秀清笔挺挺的站在地上,活像个衣裳架子。
赵杉为他系好领襟处的最后一颗盘扣,却就走去围栏前,扶栏而站,对着逐渐没入黑暗的戏台,叹道:“这里确实是个很好的所在,接连的新戏开场,又是连番的曲终人散,往复循环看不尽也听不完。”
杨秀清走过去,站在她的身侧问:“将来戏台上会不会也演我们的故事?”
“会吧。”赵杉不由在脑中构建起故事的框架来,更鼓报时声打断了她的构想。两队挑灯执烛的承宣参护鱼贯而入。
为首的傅学贤当前一跪,道:“车驾已在门外,请殿下回府。”
“多少回的良辰好景都被这些甩不掉的苍蝇给搅了局。”杨秀清对赵杉低低的叹息一声,将脸一沉,呵斥傅学贤道:“回不回我自有打算,要你做主?!”
傅学贤垂下头,讪讪地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赵杉看着被灯烛照耀着的戏台,淡淡的道:“晚了,是该送我回去了。”
“你喜欢这里留下来吧。”杨秀清又贴近了她些,他深怕得而复失,用近乎是祈求的语调道:“哪怕是话也好。”
赵杉的心软化了,但仍在犹豫:“在这里过夜,我成了个什么人呢。”见杨秀清用骇怪的目光看着她,又自觉着有些矫情太过。她若当真那么在意外间的言语,又干嘛主动提出来看戏呢,却就低了声道:“除非你娶我。”
杨秀清有些惊诧:“你现在?”
赵杉笃定地语气:“就现在。”走回榻去,端正坐定,道:“我就在这里等着。”
杨秀清将手在围栏上拍了一拍,了句“那你等着”,就飞步下楼去了。不消片刻就回了来,一手将她拉起,一手变戏法似的拿出块红盖。
赵杉正在纳罕,那红盖已落到她头顶上,眼前便成了一片火红。杨秀清一手扶其肩,一手携其手,拥着她下楼,走将出去。
赵杉的手发着烫,这搀送新娘出门从来都是不同时代各有特定的人专职,而今搀着她的却是那所有人身份的总和。于是,她的心里同时涌动起多种类别不同的情感,有不舍有期冀有羞涩有忐忑,无一例外都是她前次出嫁时所没有的。
杨秀清搀她进了主楼,踩楼梯上了二楼,将红盖揭下。映入赵杉眼帘的是一片红烛摇曳的世界,她走进房中,全身上下便被涌动的红潮覆盖,正恍恍然如梦似幻间,一双手从背后擎在她的肩上,同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真是世上最美的新娘。”
赵杉被那声音由梦幻拉回现实,她扫视着屋中陈设:燃灼的红蜡、吊着红纱幔帐的架床、红漆的橱、桌椅、镜台、红釉的杯盘、茶具、墙壁上大大的红纸喜字…
她心里那诸般情感都消退了,唯剩期冀。她向杨秀清投去极短的一瞥,紧跟着垂下头以表示她的期冀。
杨秀清拥着她,到蒙了红绸桌布的圆桌前坐下,指着桌上摆着的干果糕点,:“这是我们客家的婚俗,洞房之夜,新人要共吃整桌的果品糕饼,我们也按老规矩吧。”
做为经历过一回的人,这规矩赵杉自然不陌生,只是而今这话从他嘴里出来,她心头免不得有些发酸。她不想让这不该有的情绪坏了那份期冀,便借着问话以做遣解:“这些你何时备下的?”
“你娶你的心思,那自然是一早对你生情时就有了。这屋子是今日遣人去接你时才布置下的,寒伧了些,你看缺了什么,我即刻去寻来补上。”
赵杉见他没有丝毫觉察她的不良情绪,心里的酸也就渐渐消去,指着桌上的果饼,做难状道:“这些要全都吃下么?如何消化得下?”
“且不吃,先喝个交盏。”杨秀清倒了两杯茶,拿起一杯送到她的唇边,:“你沾不得酒,不如我们就开个先例,喝个交杯茶吧。”
赵杉虽觉着他这交杯之势不伦不类,也再无心究根问底,低头在杯中泯了一口,拿起另一杯递到他嘴边。
杨秀清伸手捧住赵杉执杯的手,将茶喝了个干净。又把两人用的杯子互换了,这样喝的越多恩爱的越久,赵杉也只随着他。接着吃的那些,也都是他拿了,先咬一口,再送去她的嘴里。
赵杉实在接受不来这种粗蛮的示爱方式,只在他手里吃了两口,就用手接了,放到她面前的空盘里。到后来,见盘中带着他齿印的果肉糕饼堆成了山,便把主动权抢了过来,自己去拿去剥,且故意多咬一些,剩下的半再递给他。
杨秀清也就不再动手,只等着她送食入口。两个饶这一餐就在这半认真半嬉闹中,吃了足有半个时辰。赵杉吃得很多,茶叶喝了不少,全身上下都觉着暖融融的,自知已再无力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了。
杨秀清去到书桌前,拿了本唐宋诗集过来,:“再给我念一篇吧。在平隘时,我每最期盼的就是你在我身侧,给我念你写的文章。”
赵杉听了,却只觉得伤感,发叹道:“哪是我写的,都是照搬古人再通俗不过的,在文人士子眼中,根本不值一看;商人富贾们,更不屑一顾。也只有你会视如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