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随这夫妻俩出城,沿官道转向延伸到大片稻田的田垄道。左转右拐,走了两三里,却就进了一片有溪流穿插而过的山楂林。红扑颇山楂果成簇的挂满枝头。
赵杉觉着腹中饥饿,便随手摘了一把,就溪水中洗了洗,包在手帕里边走边吃。
出了林子,便有大片望不到边的甘蔗地横在眼前。地里的甘蔗株株生得拔地参,一眼望去,却就好似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
赵杉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片的甘蔗林,心里不免愕讶。
男人将扁担往地边上一撂,对妇女道:“色还早,你先带客人回家歇着,我再砍些。”弯了腰,一手抓起地上的弯刀,一手握住甘蔗秸秆,一刀砍去,汁液四溅。
一处农家院隐藏在甘蔗林后,参差的树枝树杈围成的篱笆墙,正中三间土坯瓦屋,东西各一间茅草盖顶的低矮披厦,十几只散养的鸡鸭在院里就地啄食。
赵杉随妇女进了屋,搭眼四下瞧看,见除了一张贴墙的大炕,一张破旧方桌,两条长凳别无他物。
两个年纪相仿扎着羊角辫的男女孩孩在炕上玩着游戏,见母亲回来,跳下炕争相往上哄凑,一个要糖果,一个要糕饼。
妇女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去,都一边去。连米都快吃不上了,哪还有余钱买这买那!”
两个孩子被母亲推开,便眨着黑豆般的眼珠,齐齐盯着陌生的来客。
赵杉刚摸出手帕就被男孩劈手夺了去,将山楂一股脑塞进嘴里,圆圆的山楂将他的腮帮撑得鼓鼓的。女孩没有抢到吃的,便去抢夺手帕,跑到屋外的太阳底下,昂起头将帕子放在眼皮上,着迷地看着。男孩也凑上去瞧。
赵杉问:“我看他们的面貌有七八分像,是双生子吗?”
“是啊。”妇女点点头,却又不住地叹气:“都得龙凤双生子必有福报。可我怎么丁点没觉察到啊。自从他们落地,就没过过一安生日子。先是来了黄毛蓝眼睛得洋鬼子,后来又闹起了匪,但见了能入眼得东西便抢便夺。官府招募丁勇剿匪,可这些杀的比那匪心更黑手更毒,逐家挨户征讨钱粮,若是不给或是给得少了,就拉屋里的当家人去做苦差。我家孩子他爹为躲差,连着在深山里藏了大半年。刚刚回来,一家人团圆了没几,长毛又来了。虽他们不夺不抢,也不强征钱粮。可他们一来,城里有钱的老爷们便都携家带口跑光了。这也就等于断了我们这些本买卖饶活路了啊。”
“正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赵杉在心里叹着气,口中婉言安慰:“大哥大嫂都是本分良善之人,定会等来好日子的。”
晚上,吃过一碗久违的糙米饭,赵杉被安排到东边的披厦里歇宿。
这里原是杂物间,犁、锄、锨、镰、杈、筐等农具占去大半的空间,唯在靠窗的一侧有张土炕。
赵杉将油灯放在窗台上,用笤帚扫净炕上的尘土,拎起卷着的旧褥薄被铺床的时候,近来常在她眼前晃的几段影像却又窜了出来。在那段与“二娇”同游同玩同吃同宿日子的回忆中,她合衣躺下,眼睛像被施了法术般慢慢的定住了,定到发酸发胀。
直至灯油燃尽,黑暗里仅有的一簇光颇消失。闭眼的刹那,两大滴泪花滑落双腮:彼时平隘,今时蔗林,这中间经了多少沟沟汊汊的弯弯绕啊。但所幸,她站在蔗林的这一头还能看到平隘山上的自己。她用左手握住右手,那两个原本相隔积年万里的影像便唰的融合成一个。
她嘴巴轻轻翕动,喃喃自语:“你还清晰记得当年的自己。那就一直牢靠记着吧,记一辈子。”
因为找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赵杉便想在这里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