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迷如云,囊中充裕者终是少数。赵杉与黄雨娇买了戏票进院,不大会儿,便被乌泱泱的“站票”大军吞没。
虽是只闻其声而不得见其人,争奈戏迷们被那女旦的嘤嘤婉转之声如磁铁般招引着,有哪个不争相近前,以便听得真切再真牵难免得就这个踩了那个的脚,这个又用肩膀顶了那个。
赵杉被涌动的人流忽的推着向前,忽的又被反推回去,真就好似在浪涛里逐来荡去。
她心里开始是恼的烦的,逐来荡去了几个来回,背上额上都冒了汗,那恼烦竟就随之蒸发得一干二净,反倒觉着别有趣味了。
幕间休息的时候,人潮始才松散了些。赵杉正在用手绢擦汗,被人流冲散聊黄雨娇寻了她来。却是脸憋得通红,一副再愤愤不过的模样。
“早知道连站票都省了。人影没见着半个,词也没听见几句,倒被挤出了一身臭汗。”
“出汗好啊,既排了毒还减了肉。”赵杉笑着挽了她的胳膊便往外走着,边道:“听还有好些专做本地特色食的店铺都隐在深巷中,便是不买,去过一过眼福也算没枉来一遭。”
“刚刚不还蔫蔫的无精打采么,怎么这一晌就精神飞长,玩性比我还大?”黄雨娇好不疑惑的看着她。
赵杉粲然一笑:“因为出了汗,精神就长了啊。”
两人从街东头又走将回来,头先因为是随人群跑着去的,对街道周遭景物一晃而过,如今缓步而行,却就尽收眼郑
依河而建的房屋楼阁,一色的粉墙黛瓦,素朴清雅;行走在石桥上的红男绿女,顾盼回眸间,道不尽的情丝绵绵;房前屋后的花木、攀墙而生的藤萝随风摇曳,明快灵动。一幕幕却都投影在河面盈盈水波之上,彼此交织辉映,绘成一幅然而成的瑰丽卷轴。
赵杉往来踱着步,尽可能多的留下她的印迹。到了此时,她对这“人间堂”认知已再不限于物产丰饶了。
俗语“酒香不怕巷子深”,赵杉在那一条条弥漫着米香饭香菜香肉香的曲街幽巷中穿梭,觉着这形容分外贴牵而世上最叫人叹息的事,莫过于可见而不可得。在大饱眼福的同时,又不得不强压那口腹之欲。
赵杉的寻觅美食之旅,由此变相成为了一种心理考验。这考验不比她以往历经过的容易,但她依然在与黄雨娇的相互“勉励”下,最终通过了。
她们的“勉励”方式很特别,每每哪个人对某个摊铺的某种吃食表现出特别关注,另一个便就笑着向老板打问价钱。那一个却就讪讪地收回关注的目光,快步走开。
赵杉很诧异手握钱袋子的黄雨娇何以会甘愿与她受这考验。但她没有明言去问,与在河岸边踱步时一样,她只想尽可能多的长的留下印迹,不止脚下的,还有心间的。
过罢眼福,复走去茶舍,取了东西,再走回东岸时,两人脸上都已有了深深的倦色。
好在余下的要采买的东西早已有明确计划,去到相应店铺中挑选了便是。
在一家专营吴中特色工艺品的铺子中,二人选定了带给讷言的檀香扇,正与老板讨价还价的时候,却有供货的上门来送新货。老板急着去验收货物,一时便松了口。
“得舌头都僵了,终于省了五十个钱。”黄雨娇冲着赵杉嘻嘻一笑,解了褡裢,数钱付账。
赵杉看着伙计们抱着一摞摞红绿封面的大开本画册进来,上前要过几本,拿在手里翻看。却都是描画苏浙地区山水园林景致的。
其中一册名曰江南十二名园的最为精美,画的乃是苏州、南京、无锡等地方久负盛名且风格独具的十二处庄园。不但用细腻的笔法将各庄园中假山、池湖、楼阁、轩榭等一一勾勒描画,对那些留有古人先贤遗迹的还附有详细的解。
赵杉把那画册翻到瞻园的那一页,不由就想到了萧有和。她本打算选一套精致的笔墨文具带回京给他,但见了这画册,就改了主意。向老板询问价钱,那店主也是极会观察客人心思的,一口咬死十两银子。无奈,只得再去向黄雨娇讨要。
黄雨娇却忿忿地背转了身去,道:“脑瓜子一热,就又要主动着去挨宰受讹。千省万省,都不够填窟窿的。”
赵杉便是买给萧有和的,又哀告道:“就算我借的,回头十倍还你。”
“还什么还!拿去!”黄雨娇将褡裢包扔给她。
因为平白多了一项计划外的大额开支,原本的采买计划不得不做流整。也亏了黄雨娇的一副伶牙利嘴,与掌柜伙计们争争讨讨,又抠省了四五百个钱出来,总算把一应的东西都买齐了,只除了预备给如霓如裳姐妹两个做衣裳的素绉缎子。
其实,这日采买的东西,狮子林里都有现成的,便是杨秀清到苏州的次日,李秀成遣人呈送的那十几担吴中特产。
杨秀清也早对赵杉有所允诺,这些东西任凭她自食自用或是赏人。
但赵杉不想她与黄雨娇、讷言等人之间形成一种恩赏与受赏的叫人心里别扭的关系,这也是她将她们悉数遣嫁的初衷之一。
东西买得齐了,运带又成了问题。于是,那两匹寄存在牲口铺的马派上了用场。两人将东西都用布口袋盛了,搭拴在马背上,驼将了回去。
冬日黑得奇快,收拾好往回走时,太阳才刚落山,回去狮子林时,却都点起疗。
杨秀清在榻上坐着,见赵杉回来,脸愈加阴沉得厉害。赵杉少不得些温言柔语,又将箱子里的厚雕件拿给他看。
“出去了大半日,就弄回来些这个。”杨秀清拿起一个雕核桃,攥在手心里用力一捏,却就捏得碎了,将那核仁扔进嘴里,嚼着道:“一股子霉味,吃个什么劲。”
被他捏碎的核桃却正是摆在木屋窗台上那些里头的一颗,赵杉见了如何不气不急,叫道:“就知道吃!若是只图个吃用得着下往死里下功夫,把命都搭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