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将裹了头发的布条塞进杨秀清手里,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我贴身的东西,这个给你。”
杨秀清紧紧握在手里,做誓状道:“你放心,便是刀斧加身,我也定不负你的心意。”一句“刀斧加身”直让赵杉觉得心惊肉跳,忙用手掩住他的嘴巴,道:“心诚便好,何须发誓。”
两人携手向红帐走去,杨秀清挺胸昂首,矩步方行,像个受过专业军仪训练的卫兵,神态却又像个饱经战火沧桑的将军。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领地,叹道:“这真是场耗时耗力的硬仗啊。”
赵杉的双眼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即将收入囊中的“战利品”,口吻却异常的轻松。她:“你赢了。”这三个字像是生了翅膀的蝴蝶,从她的心灵深处那片曾密不透风的密林里忽闪着翅膀从她口中飞了出来。
“蝴蝶”飞远的时候,赵杉回头看了看桌上那对燃得正旺的红烛,那烛火像是晓得她的心思,不约而同的跳动了一下,这让她感到踏实,整颗心平得像一面镜子。过去,她常用这镜子照人,往后她可以心平气和踏踏实实的照她自己。
“真好。”她一不心就叫出了声。
翌日晨起,吃罢饭,杨秀清去外殿召集百官僚属理政议事的时候,那两个他最早纳的妾室像是约好般,带着各自所出的儿子来与赵杉相见。
那两个男孩虽是异母所生,也长得有七八分像。见了赵杉,却都是怯生生的拉着各自母亲的衣角,往她们身后躲,被那二姬又是哄是又是推的,才一前一后走去赵杉身旁,行礼问安。赵杉拿点心水果给他们时,也先要扭头用目光向他们的母亲探询过,方才接过吃下。
赵杉见二姬主动携子来见,初时也觉着欢喜,但见了两个孩子对她如此畏怯疑惧,却想必是大人背后教引叮嘱的缘故,与之修好的心便就冷了。与二姬稍稍叙些闲话家常,便道身上乏了。二姬倒也乖觉,各带了孩子告辞退去。
赵杉却支散了左右婢女听使,独自陷入沉思:自她与杨秀清在书屋看戏时初次议婚论娶,她就非止一次展望过在这府里的生活,也为融入新环境积聚了许多热情。但刚刚,仅仅是因为两个孩子的些许殊异举动,就把这热情浇灭了。
“到底还是不甘心将那一份情爱与人分享啊。”她找到了根由所在,于是,便隐隐有些悔意生将出来,在心里暗暗惋叹道:“当初就该趁他发愿立誓与她共做痴人时,向他索要一纸文书为凭,或者便就借他那句诰谕下,弃爵辞位的言语时,再拿话激他一激,让他变言语为行动,就此长留吴中,避世而居。”
赵杉心里惋叹不已懊悔不迭,偏杨秀清一整日没有露面,中饭跟晚饭时,都只遣个承宣过来,事务繁忙,抽不开身。
赵杉闷闷地吃过晚饭,寻思找些打发时间的事情来做,抬头看见墙上的墨书囍字,嘴里却就吁了口气道:“那些有用的没用的三两头操弄着,怎么就偏把这个搁下了。”唤婢女去寻几本楷书字帖来,自走去书案前铺纸研磨。
这屋里原没有专供书写绘画的桌案,是赵杉日间在前后两进居室走动时,看见一对摆放香炉插瓶的红酸枝卷草纹架几,觉着喜欢,让人搬移了过来,越看越是喜欢得很,觉着摆放香炉插瓶实在是大材用,遍视屋中陈设,独缺一副书案,便让人移动窗子下面,与妆台并排,做书案使用。
赵杉研好浓浓的一砚墨汁,婢女也把字帖寻来了,却抱了一大摞,欧颜柳赵的都樱
赵杉选了一本颜体大仿,就灯下照着一笔一划书写练习。隔窗听着谯楼上敲报二更的鼓声,砚里的墨汁却已用得干了,搁下笔,粗粗数了数,足写了bā • jiǔ十张。
秦嬷嬷在旁道:“殿下大概已在别处睡下了,娘娘也歇了吧。”
赵杉没有话,只拿了个火折子去把那对烧了半截的喜烛点着了。
“蜡烛都还有大半没烧玩呢,却就要空闺独守了么。”她在心里暗暗用最不想见到的结果来做祈望,这种类似“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理活动,往往能换来立竿见影的神奇效果。
那蜡烛刚点起来片刻,就传来门上听使的问安传呼声。赵杉在椅上坐着,听到呼声,将身子抬了一抬,却又坐将了回去,只就果盘里拿了几颗鲜龙眼在手里剥着。
杨秀清进了屋,把外披的绒袍解下递给婢女,去右首的椅上坐了。赵杉把剥好的龙眼肉放在碟里,放到他跟前。
杨秀清见她未去迎他,自不甚欢喜,进了屋,见喜烛燃着,又见她剥果子给他,倒有些自短起来,道:“原是想着晚饭后,遣人跟你,要晚些才能过来。又不想叫你坐着久等,就没叫人来。”
赵杉轻轻哼了声,道:“我等不等的有什么打紧,反正也等得习惯了。只别因为我,耽误了你含饴弄子,坐享伦啊。”她本是要个“妻围子绕”的,因着着实丢放不下的自尊,却换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含饴弄子”。
杨秀清被她忽冷忽热的言态弄得木木怔怔的,招手唤秦嬷嬷到近前询问,秦嬷嬷晓得赵杉的的郁结所在,便把早上二姬携子过来的事情了一遍。
杨秀清听了,问赵杉:“是为那两个孩子?他们怎么惹你不欢喜了?是不是没按我的吩咐叫你阿妈?”
赵杉诧异道:“你让他们管我叫阿妈?”
杨秀清道:“昨日参贺完了,我叫人去告诉聊,让她们今早带孩子来拜你认你。”
赵杉嗤的一声冷笑:“我怎么一早便来献殷勤,原来是受命而来。”笑罢,停了一停,又道:“你怎么忽然就动了要他们喊我做阿妈的念头?这到底关涉人情,与刻板的军令不同,怎能行就行得的。先不他们自己愿不愿意,他们的母亲也未必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