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此一番刺绣苦功,结果也算是求仁得仁,那两个孩子再过来她这边时,举止便就自然放松了许多。
赵杉大感欣然,外面有了新鲜水果送来或是厨房做了可口的吃食,总要分拨出些,让秦嬷嬷给他们送去。秦嬷嬷有时回去好些时才回来,往往都不是空手而归。那两个孩子也将自己做的玩意会送给赵杉,或是纸折的青蛙或是泥捏的人。
赵杉专门找了只雕花木匣收盛,放在书案的一角,早晚梳头理妆时,都要拿在手里把看一回。秦嬷嬷见了,只以为她是迫不及待想要那两个孩子唤她认她,便往二姬那里去得更勤。
赵杉实则却是睹物思人。只是这心思无人知也无人晓。在她身边服侍听使的一干侍女,年纪皆在十四五岁间,与秦嬷嬷一样都是新招募来的,全然不知她的过往。当然对此,包括二姬在内,这府中资历深些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只因惧着铁谕严警,也没有哪个敢窃议私论。
更名改姓后,赵杉斩断了与过去人与事的所有牵涉,唯独对在她感情平上独占一席的有和是无一刻不思惦。这种思惦在秦嬷嬷每次从二姬处回来,起那两个孩子如何如何时,便愈加的深重。
赵杉终于忍将不住,向杨秀清提出要去西府看看。杨秀清听她要去看萧有和,先是以名分有碍为由坚决不允,见她红着眼眶背转了身去,许久再不话,才松口可以让她去,只是不可在西府相见。
赵杉想了想,便去学馆。杨秀清却又人多眼杂易招生留言,要择日先着人安排妥当了再去。赵杉的思惦却到了恨不能立时就见的程度,如何愿再等,便可以改装易容,却唤秦嬷嬷给她寻了合身的男装来穿了,又拔去钗簪,盘辫扎巾,直忙得气喘吁吁脸面涨红。
杨秀清见她这般心切,才第二便让人去学馆安排。赵杉因忧着见了这一次,下次不知会在何时,就想有个固定的日子,便最好每个礼拜都能见上一回。杨秀清自然不准,她却也不顾屋里有十几个婢女听使在,上前拉衣扯袖,撒娇撒吃的央告。
杨秀清由着她闹了好一阵,才答应就许她每个礼拜去看一次。
杨秀清既允了一礼拜一见,赵杉自然也就无需改装易容,只穿了家常衣裳,带了两个听使,乘一顶四人轿前去。
时值礼拜五,又非节非假,本是该正常开课,赵杉在学馆门前下轿,却丝毫不闻话读书声,诧异地走将进门。却见正厅廊檐下,站着一个身材高瘦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身着黄缎坎肩,头戴红缨暖帽的男童。
那男子远远见赵杉走进来,快步下了台阶,跪在地下,道:“民吴容宽有礼。”
按礼制条规,下对上行礼问安时,总要言明身份称呼,彼显然是明知而故不言了。
“吴师傅,起来。”赵杉走上前,伸手虚扶了一扶,便就快步上阶,到那男童近前,蹲下身,一把将之搂在怀里。
“遵从东王吩咐,今日歇课半,外面寒凉,娘娘请到屋里去吧。”吴容宽着,急慌慌走去开门。
赵杉握着萧有和的手进了厅,里头摆设都还是一如先前,只是讲台上的桌椅换成了一张靠背暖榻,榻前摆着两张几,几上放着茶点。吴容宽见赵杉在榻上坐下,便轻步走了出去,将门掩了。
“来,让阿妈好好看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七八十没见,该长高长壮好些了。”赵杉见吴容宽出去掩了门,便再没有避忌,笑着伸手去摸萧有和的额头肩膀。
萧有和却将身子向后一退,大睁着一对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她问:“你…你真是阿妈吗?”
赵杉笑了:“是,当然是啊。这么大的人了,不会两三个月不见就把阿妈的样子忘了吧。”
萧有和仍然目不转睛看着她,声音有些发怯:“可是吴师傅管您叫娘娘。你是东王新娶回来的王娘。那,有诏谕传下来的,娘娘您姓黄,是苏州人。”
赵杉听他叫她“娘娘”,心想:“这孩子倒还真是实心眼,这么容易就被蒙骗过了。”却就笑着解释:“阿妈之前确实是姓过黄啊,离开京的这段日子也确是呆在苏州。”
“可府里的人都阿妈升了。”萧有和嘟着嘴,低下了头,声音变得低低的,“阿妈升那日,讷言姐姐她们还给我换了素衣…我远远地看着阿妈躺着,眼睛紧闭着,一动也不动……”“你当真以为我升了啊。”
赵杉鼻孔一酸,泪珠滚落腮颊,叹口气道:“我是吃了假死的药,不过那感觉真就如从死里走了一遭呢。”完,又觉着不该对个孩子这些,赶忙把眼泪擦了一擦,从盘子里拿了块桂花糕给他,道:“吃一块吧,你平常最爱吃的。”
萧有和抬起头,却不伸手接,只呆呆看着她。
赵杉便又拿了一块,自咬了一口,嚼着道:“看着做得挺精致,味道倒不如那回咱们自己做的。那回那桂花是你跟阿媛阿灿他们一起摘的,比这里头的新鲜多了。”
萧有和眼睛中放出晶莹亮光:“阿妈还记得做桂花糕的事?”
赵杉听了他这一声“阿妈”,登时又喜又恼,将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拍,道:“我怎么就不认得我了,原来是装的,故意装给我看,是不是?”
萧有和却不叫疼也不辩解,只把头摇着,道:“那日做桂花糕有好些人在场,娘娘知道也不稀奇,这也不能证明你就是我阿妈啊。”
赵杉见他仍不信她,还要她证明,有些泄气,耐着性子道:“那你让我怎么证明?”
萧有和道:“您要一件其他人都不晓得,只有阿妈跟我知道的事。”
赵杉想了想,道:“那我就句你对我过的话吧。虽然这话是别人给你,你再讲给我的,除了对你的那人,旁人也定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