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看过这位弘毅仙君一眼后,宗越就收回目光。
她志不在大千界,无论弘毅仙君、玄懿仙尊还是所谓的景烨殿下,她都不感兴趣。
倒是带她来的姑姑惊喜出声:“莫不是,宋林她……”
弘毅仙君颔首,看向宗越,语气温和,问道:“你叫宋林?”
宗越垂首。
弘毅仙君温声道:“说来可笑,见你的第一眼,我差点以为见到莞妹。”
他眼中的欣喜不似作假,但宗越却懒得和他虚与委蛇演这出兄妹情深的戏码。
早在前世,她就隐约听闻过有关这位玄懿仙尊的事迹。
玄懿仙尊之所以成为仙尊,靠的不是自身,而是凭自己道侣一族的威望,登上的仙尊宝座。
然而功成名就后,他毫不犹豫地抛弃抛弃自己道侣,将其锁在九层妖塔之下。
原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多的是为权势不顾血亲之人,若只是这样,宗越也不至于看不上他。让宗越对他心生敌意的,是林泽的一句话。
“你不杀他?”那时的宗越抬眸问林泽。
狡兔死,走狗烹。
对于但凡对自己有一丝威胁的人,林泽向来是一脚踢开。没理由留着这位旧仙界之主,尤其是在她故意开口讽刺之后。
“我和他很像,我们……”那时的林泽话说一半,就沉吟不语,待目光落到宗越低眸思索的眉眼时,他微微一笑,坦然说道:“更何况,我有不能杀他的理由。”
不能杀他的理由……
时至今日,宗越也不知道林泽不能杀玄懿仙尊的理由是什么。
但她知道,她讨厌和林泽相关的一切。
被林泽亲口承认和他相像的玄懿仙尊,自然也在其列。
更何况,不用脑想也知,能踩着道侣一族鲜血上位的仙尊绝不可能是旁人口中的的良善之辈,他的温柔,他的客套,不过虚情假意,是财狼的伪装,是虎豹的圈套。
姑姑扯了扯宗越的衣袖,示意宗越答话。
宗越敛眉,语气平淡:“从小到大,将我误认为亲朋旧友的修士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仙君将我错认成亲妹,不是先例,也不是特例。”
弘毅仙君听出她话里话外的冷淡,语气很好道:“确实。对我们错认的人来说是惊喜,但对你这种被错认的人来说,却未必是喜事。对了,我见你这身打扮,你也是这太川行府的仙侍?不知境界几何?”
他语气殷殷,目光切切,宗越只觉得他很烦。
好在太川行府的随侍很快出现,替宗越解了围。
“仙君,殿下问,两域仙兽bào • dòng的勘察,你究竟去还是不去?”
宗越抬眸,就看见那位所谓的景烨殿下正站在青桐台的殿门外对这边的情景冷眼旁观,他身边还站着冷汗涔涔默不作声的桃枝。
见桃枝站景烨身旁,弘毅仙君显然一惊,“桃枝?”
随后问,“你怎么在景烨旁?”
景烨殿下勾唇一笑,忽而搂过桃枝,“姑父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风姿俊秀的景烨殿下勾唇讽笑,“桃枝姑娘今晨来关雎台毛遂自荐,从今日起,她就是我的贴身仙侍了。我原本只是想来催姑父处罚,没想到却意外得知她就是姑父这些年来行宫,必定要求侍奉在旁的桃枝啊。”
弘毅仙君的眸光明显暗了一瞬,随后释然对景烨道:“我原还担心这行府中没有你用的惯的仆役,现在倒不用担心了。”
“我是有用的惯的仙侍了,可毕竟是抢姑父你的,姑父你怎么办?”
弘毅仙君文质彬彬道:“我谁都可以,景烨不必担心。”
“原来谁都可以啊?”景烨殿下拖长语调,若有所思道,“那就好。来太川域前,光听流言,我还以为姑父非桃枝不可。”
弘毅仙君苦笑:“我说你怎么追着要跟过来,原来是听了这等流言。不过是行府侍候的仙侍,怎么可能非谁不可。”
“是非曲直,远在崇阳域的我和姑姑,又怎么清楚?”
“既然如此,你现如今合该放心。”弘毅仙君微微笑,“从今日起,桃枝侍奉在你身旁。你有什么困惑,有什么不解,都可以细细向她问个清楚。”
他眸光似有似无地投向桃枝,“整个仙界,除华绰外就属你权位最高。我若真和桃枝有什么,想来她不敢瞒你。”
景烨沉思了下,挑眉道:“姑父还是去前府做好准备吧。勘察仙兽bào • dòng,总不可能只去你我二人。至于桃枝,你也回我院中。”
眼见他二人离开,景烨不紧不慢地走到宗越,负手叹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木讷无趣,没想到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宗越没想到他这么喜欢找存在感,低首窥了窥自己垂在腹部前的纤纤细指,毕恭毕敬道:“殿下教训得是,月姬谨听教诲。”
景烨的表情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直到他走远,随行的姑姑才讷讷出声:“宋林。”
宗越淡淡回首,半晌,笑了笑,“姑姑,弘毅仙君和景烨殿下我都得罪光。看来不管是关雎台还是青桐台,都不适合我待。”
随行姑姑此刻真看不明白,是关雎台和青桐台都不适合宗越待,还是宗越她都不想待。
见宗越折返,冯管事听闻完来龙去脉后,叹道:“你原是这批仙侍中我最看重的,我以为你会有个好前程。”
对行府的侍女来说,能找到个好主人,就是最好的前程。
宗越黯然垂眸:“想来是我没有沾惹仙君、殿下仙气的福分。”
冯管事道:“弘毅仙君未必会因为你那一句话迁怒于你……”
“可是我很怕殿下他会因为弘毅仙君迁怒我。”宗越抿唇道,“殿下原本就不喜欢我,若是旁人像传桃枝姐姐和弘毅仙君一样传我,我未必有桃枝姐姐的运气。”
“可去其他宫侍候,你不会不甘心吗?”
宗越垂眸,眼睫根根分明,仿佛谈论的不是她的将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冯管事叹息:“我原是欣赏你的沉稳,现在看来,这也未必是好事。”
沉稳到竟连野心滋生的土壤都消失殆尽。
原本视作灵丹法宝的下属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管事怎么想都生气,却又无法将这气撒在宗越身上,只得吩咐宗越今日暂且回房休息一日,她明日再给宗越安排工作。
宗越颔首应允,待回到寝居,脸上的沉稳谦卑尽数化作漠然。
她打坐修行,待灵气周转全身三周后,下床推开木窗。
普通仙侍的窗户外并没有景,有的只是建造在对面的平屋。
青凤终于可以开口:“主人,你为何避开那两位仙君?”跟在他们身边,明明有更多的好处。
宗越不答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青凤迟疑片刻,推测道:“你怕暴露身份?”
“身份?”宗越笑,“我能有什么身份。”
不过是看不上他们罢了。
一个狂妄自大,一个虚伪假善,她为什么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两人身上。
“跟在他们身边会有丰厚的资源。”
听它这么说,宗越又笑了,向青凤提出了一个问题:“青凤,你知道旁人从地仙境到金仙境要多少年吗?”
青凤一惊,没想到宗越会这样问。它自然是知道答案,但它总觉得宗越既然会问这问题,代表答案没那么简单。犹豫片刻,它答道:“约或是五百年。”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还是将修炼之人父母亲友天赋资源全考虑进去,只有拥有最顶尖修炼资源还有金仙境以上师长亲友指导的修士才有可能达到。
宗越又问:“那你觉得我需要多少年?”
主人从金丹到飞升只花了一两年的时间,而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历程少说要费一两百年。
青凤想答五年,但转念一想,金丹到飞升毕竟是中千世界的境界,和大千界不可同日而语。主人在中千界能做到的事,在大千界未必能做到。
于是试探答道:“五十年?”
宗越笑,随意地说:“不需要五十年,五年就够了。”
她撑着窗枢,志得意满:“只要五年时间,我就能和他们拥有相同的修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花时间去讨好我讨厌之人?”
她是打算到太川行府隐姓埋名,不是打算到太川行府卖弄女色。
“可是,那个和你师兄有关的仙君……”青凤还在犹豫。
宗越也在犹豫这事。她有把握五年修得金仙境,和那位不知名仙君斗得不分上下。有把握三年修得真仙境,从那位仙君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生。却偏偏没把握,在这未修得真仙境的三年内,逃过那位仙君有心设下的追捕。
若是能得那位景烨殿下的三年庇佑,倒不用担心仙君之事,可……
“仙君就仙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我非怕他不可?”
若她有心,一句话就能让形势逆转。
别说仙君,就算那位华绰帝姬来,她也不怕。
青凤忧心忡忡:“主人,我承认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可你若是以这种心态应战那位未知名仙君,我毫不怀疑你会输。”
“没关系,我知道我不会输就行。”
面对青凤的疑信参半,宗越毫不在意。
青凤再通灵性,也不过仙兽,怎会懂她。
她静静地倚在窗枢旁,思绪如柳絮,千丝万缕,飘入心头。她抬眸远眺,待昨夜那个室友落入视线中时,不禁微微勾唇。
*
“迟到也就罢了,你看看你,这一整天,心在身上吗?魂不守舍的。”
白璇此时很挫败。
她怎么想都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按宗越安排去做,为什么景烨殿下会对她说那种话。
她低头挨训,待姑姑气消后,讨好地请了假,姑姑向来宠她,自然是同意了。
她瞅着脚尖,垂头丧气地回头往寝居走。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沮丧和懊悔充溢着她的心田,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正垂头丧气之际,忽然看到站在窗户旁那个略略沉思的身影。
是宋林!她心跳停了一瞬,随后,胸腔哭的那颗心更为欢悦地跳动起来,就连其间的沮丧也化作欣喜。
她几步快走到房前,推开门:
“宋林,你回来啦。”
“嗯。”室友只是很冷淡地应了声,随后转过脸。
白璇有一瞬被室友惊艳到,但很快反应过来,游移上前,貌似关心地问:“你不是去青桐台,怎么这么快回来?”
室友冷淡的目光掠过她,随后收回,道:“我说错话,惹弘毅仙君不快,被退了回来。”
“你也会说错话?”
室友淡淡地笑了下,问:“我为什么不能说错话。”
白璇沉默一下,怕是惹宗越不快似的小心翼翼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来青桐台的高人。”
“高人?你太看得起我。”
“可是……”白璇面露犹豫,“就算是管事和弘毅仙君,提起殿下时,也没你昨夜今晨的气度从容。”
他们应该是想讨好景烨殿下的吧,但宋林完全不一样。
“无欲则无求,你说的从容,只不过是因为我对景烨殿下别无他求。”
她语气平静,莫名地让人忍不住信服,可景烨殿下不仅代表的是他自己,还代表权势和资源,白璇不信这世上真有对景烨殿下不心动的人。
可以宋林的长相,若她对景烨心动,应该很轻松吧。
虽然宋林说过景烨殿下说他喜欢有个性的人,宋林也自认为只不过是平平无奇乏味的下界修士,但白璇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人能抵御宋林的姿色。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明明不是第一次见,明明自己和她同性,但每当白璇的目光有一瞬落在那张脸上,白璇都会被宋林惊艳到。
宋林的美,宛如山巅的雪,海面的月,丛林的风,不管望几次,都如流水浸入心田,春风拂过面额,如沐春风,如坐化雨。这样的美,温柔雅致却又不失浓墨重彩,过目即难忘,就算是自己都被惊艳,景烨殿下真能免俗?
“可我还是觉得你早上对我的教导有道理。”白璇不服气说,随后变得有些挫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才说第一句话,就被殿下呵斥。”
他呵斥的内容,也很奇怪。
“我想也许我知道。”
白璇疑惑地望向她。
宗越平静地说:“我今晨在青桐台看到景烨殿下,他来接桃枝姑姑。”
怕白璇不知道桃枝是谁,宗越解释道:“桃枝是管事安排授教我的姑姑,我想,今晨,或许,她尽忠职守地来找我。”
白璇指尖陷入手心:“你是说,她听到我们的对话,然后捷足先登?”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
宗越语气平静,白璇却显然平静不下来。她咬了咬后槽牙:“又是她。”
宗越凝了凝眸,没等她疑惑,就见白璇转过脸追问道:“那你有挽救的办法吗?”
“有。”宗越道。
白璇眸露欣喜:“什么办法?”
宗越等她这句话等了很久。她笑了笑,问白璇:“有是有,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璇呼吸明显短促了一瞬,她急道:“今早你不还是愿意帮我吗?”
“那也是今早。我不可能一直帮一个连机会都把握的人,所以,我为什么帮你,这个问题很重要。”宗越朝门外走去,睨了她一眼,“想好答案,可以来找我。”
她淡淡然地朝门外走去,徒留白璇在屋内不甘心地望着她。
“主人是觉得白璇对你有用?”一踏出门槛,青凤就迫不及待地在宗越的神识中问。
它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明白宗越。
“没这么觉得。”宗越语气淡道。
青凤不解:“那主人是?”
它不信宗越方才对白璇说的话没有用意。
“玩玩而已。”宗越淡淡道,正巧看太川府修建的池塘旁放置着盛有鱼饵的粉彩瓷碟,端起随意地撒下一小撮鱼饵,没什么表情道:“一颗棋子布下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它能发挥多大用。”
更何况,是一颗智慧跟不上野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