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刚才的话,怕是会得罪弘毅仙君吧……
眼见逐渐远离云湖小筑,桃枝实在挡不住心底的担忧,开口道:“就算娘娘受殿下宠爱,也不该得罪弘毅仙君。弘毅仙君或许……”桃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不如他表现出那般宽宏大量。”
听到她的话,宋林回过身,敛眸说道:“我知道。但你以为,景烨殿下让你跟我过来,真是因为担忧我吗?”
宋林道:“他让你跟着我,不是为保护我,而是为监督我。”
“可殿下……”在她来之前,明明说的是他不放心宋林的安全,才让她跟过来。
薄唇不由紧抿,桃枝低头思考许久,殿下和宋林之间的关系不是她她可以妄加揣测的。她终于决定放弃,垂头恭敬说:“娘娘说的是。”
宋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静凝她半晌,才问道:“桃枝,你的名字谁取的?”
桃枝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顿了下,回声道:“是我姑姑取的。她说当年在桃林里捡到我,桃花四散飞,桃子压枝垂,就为我取名桃枝。”(《杏溪十首·杏溪》)
宋林目光越过她,说:“桃是好意象,但取名桃枝未免太轻率。”
宋林问:“你有想过改名吗?据我所知,‘桃枝’这类,就算在仙界也属贱名吧。”
桃枝心中划过异样的感觉,自小因“桃枝”一名,她受过不少嘲笑。每次有人问她父母为什么会给她取这种名,她都无法回答。她自然想过改名,甚至在憧憬被景烨殿下带至崇阳域的时候想过,或许殿下会赐她新名。
但没有。
其实也没必要。
桃枝沉了口气,说道:“名不过是符号。不管我叫什么,我都是我。我的身份、地位是靠我自己争取来的,而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名字。”
宋林轻轻一笑,“也是。”
还没待桃枝松口气,就听这位曾和她同属太川府仙侍而如今是殿下侧妃娘娘的宋林开口说道:“可我偏偏想为你赐名。蕙芷芬芳,往后你就改名‘桃芷’。和你原名相似,应该也不算碍事。殿下那边,我会解释。”
*
宗越离去许久,弘毅仙君才缓过气来,找华绰帝姬去。
华绰帝姬见他走来,先是出声温柔地唤了声“弘毅”,然后才问弘毅仙君事情办得如何。
弘毅仙君摇摇头:“我是想替你问她,但在她眼里,根本看不上我。”
华绰帝姬连忙追问,弘毅仙君隐去桃枝部分,将先前在院中发生的事全都说予华绰帝姬。随后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怪她。毕竟我能登上仙君之位,这其中全部的功劳都归于华绰你。仙尊邸里的人,看不上我,实属正常……”
他知道华绰帝姬最见不得他这样说,果不其然,他话音还未落,华绰帝姬就上来轻轻遮住他的口,眉目含情:“弘毅,你怎么可妄自菲薄?”
她从他们的初识讲到现在,说弘毅仙君就是她从小梦中追寻的相爱夫君,是她世界的天,如果没有弘毅,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到弘毅仙君再次神游天外,她才话锋一转:“那宋林竟这般对你,也不知她是何来头。”
弘毅想了想宗越那张和莞妹相似的脸,犹豫了会,压下心底烦躁,说道:“她只是个普通的来自太川府的仙侍。”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给宗越一个机会,或许因为那张脸确实太像莞妹。
华绰道:“可我听闻,她是烨儿莅临太川府后,才入太川府当的仙侍。那在入太川府前呢,她又是什么身份?”
这弘毅仙君哪里知道,但他觉得,景烨那边既然没提,说明宗越的身份不必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华绰蹙眉,坐下按着胸口,叹息说,“烨儿向来妄自尊大,他认定的事,绝不会细查。我怕他一时意气用事,用情过深,结果在宋林身上吃哑巴亏。”
弘毅蹙眉,若有所思。
华绰转过身来,细眉微皱,情真意切道:“为了烨儿,也是为你我的将来,弘毅你愿意帮我调查宋林的底细吗?”
弘毅愣了下:“我倒是想,但你知道,烨儿向来防我。我去调查他身边人的底细,他怕是会多想。”
“我知道。”华绰帝姬浅笑道,“过几日便是沧澜域十年一度的万花节,所以,届时,我会劝烨儿去参加。永渊仙君德高望重,凝天神女是他的未婚妻,再加上我的劝告,我想他一定会去。你就趁时机去调查宋林的底细。”
“那宋林呢?”
“我会安排她也跟去的。”华绰帝姬微微一笑,“永渊仙君一家向来宠爱凝天神女,对于这位未来和凝天争夺夫君宠爱的女子,他们不会有好态度。宋林在沧澜域所受的苦,就当是我为弘毅你报今日的仇。”
*
沧澜域,沧澜府中。
“小妹,这几日你不一直为景烨送他房内的女人玄月镜郁郁寡欢吗?”扈闻天道,“今日他就会带那个女人过来,到时候三哥给你出气。”
“三哥你别闹了。”扈凝天背过身,没好气说,“要是让爹知道,又要训我。”
上次她听闻景烨为一个女人大闹天机所,心情低落难抑,扈闻天就放言要去崇阳域帮她教训景烨,结果不仅扈闻天自己被爹教训,连她也被训斥将近半个时辰。
现在扈闻天又说这种话,若是被爹听到,又要连累她受罚。
“训就训呗。”扈闻天满不在乎说,“若是能帮你出口气,就算被爹关禁闭又如何?小妹,你就说,这口气你想出还是不想出。”
扈凝天沉默,扭捏了会:“你让她小小跌面子就行,不要太过分。大哥说过,若我真放不下,他会帮我报复,不用你动手。”
“当然。”扈闻天满口答应,心中却不当回事。
昶雅仙尊当初之所以能当上仙尊,全倚仗自家的父亲和大哥。他在沧澜域时,自己都能不给他面子。如今区区一个景烨的侍妾,难道还指望自己如何的以礼相待?
大哥动手,是会动手,但只是普通的手段,未免太便宜她。
扈闻天眼珠一转。
……
景烨一行人的行队里。
景烨轻挑帘幕,看向窗外,细细与宗越道:“永渊仙君一家,父慈妻贤子孝。大儿子温和,二儿子避世,小女儿凝天虽性情骄纵但本性不坏,你唯一需要避开的是他的三子扈闻天。
“此人本领稍逊,脾气不小,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连我伯父也敢捉弄。说实话你这次跟过来,因为他,我对你,稍稍有些担心。”
“听殿下口气,对这位三公子积怨已久。那需要我帮殿下除去他吗?”宗越抬起眸,眼波温柔,“我在沧澜域认识几个朋友。”
她虽然没明说,但景烨估摸应该是她参与暗杀计划时期认识的朋友。景烨摇头:“伯父早叮嘱过我,就算扈闻天再无礼,看在永渊仙君的面子上,也要宽恕他。除非……”
“除非?”宗越重复。
景烨摇摇头:“没什么。”
心中却不由想起,那时自己哭泣着问伯父,难道真的要一忍再忍,若是忍不住怎么办?
伯父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痕,轻轻一叹:“那也要忍。除非……”
除非……你有把握,一击毙命。
景烨望向远处,白雾笼罩着高耸云端的沧澜府,庞大的沧澜府,只露出尖尖的朱红檐角。景烨微微垂下眸,深知在永渊仙君仙逝前,在沧澜府能追查到他身上前,扈闻天,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宽恕吗?”宗越喃喃自语,倏然一笑。
*
“自我将景烨授我玄月镜一事从崇阳域传播至沧澜域,挑拨两域关系,搅乱仙界局势,已在我计划中。”沧澜府所依的青尹山上,宗越远眺青尹山下旷野,悠悠道。
青凤沉默地停在她肩头,自宗越升至金仙境后,它几乎无用武之地,整只鸟沉默不少。它和宗越神魂相连,自然也听清车辇内宗越和景烨的谈话,听完宗越的阐述后,它开口道:“你打算拿扈闻天开刀?”
“扈闻天还有用处,更何况昶雅仙尊都嘱托景烨宽恕,我这个做侄媳的,自然也会照做。”
听到她以侄媳自居,青凤很是一愣,沉默了会,问:“我能帮你什么?”
“你不需要帮我。”宗越道。
“不需要帮什么吗?”青凤道,“也是,其实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听完青凤的话,宗越指尖接过青凤,像是察觉青凤内心的忐忑,她轻拂翎羽,目光温柔说:“怎么会?从中千世界时,青凤你就一直跟着我,我怎么可能不需要你?”
怎么不可能不需要?这一路上,你不需要的东西难道还少吗?
青凤话在喉口难开。
自中千界,宗越化神期起,它就一直跟着宗越。
可相处时间越久,它就觉得宗越陌生,尤其是在心湖一夜后。
眼前的宗越冷静、自持、运筹帷幄,可这样的宗越真是它当初认主的主人吗?
明明中千界不过是二个月前的事,可它真的觉得好远好远。
那时的宗越还秉持正义,不杀不犯她之人,因天灵石不得不取谢亦心脏时还会愧疚。
但现在呢?
若是现在的她,谢亦摆在她面前,她大抵会毫不犹豫直取天灵石。
青凤不知道是不是宗越在玄月镜中渡过的那十年影响了它,它现在觉得好累。
它扑棱翅膀,从宗越指关节间浮起,“我去替你查探沧澜府的景况。”
宗越似是愣了下,随后道:“好。”
它不知道,直到它飞远,宗越的目光都未曾从它的身影上移开。
*
夜深,扈凝天在房内拭鞭,耳朵却不由竖起听前殿的声音。
这时候,父兄应该在前殿招待景烨,可她因景烨送宋林玄月镜一事生气,所以故意装病推脱了宴会。
也不知道景烨是否察觉她不出席是在生气。
她正心不在焉地继续擦拭仙鞭,忽然听到窗外传来敲窗声。
“谁?”扈凝天警觉。沧澜府内,她也没什么可怕,遇到危险大不了高声呼救。她提起鞭,几步走到窗前,大力推开窗,想给窗外吓她之人教训。
没想到推开窗后,看到的人,却是景烨。
“你怎么来了?”扈凝天又惊又喜又恼,想起外面的传言,背过身冷冷道,“此刻你不该在前殿接受宴请吗?”
景烨跳进来,翩翩道:“永渊仙君说你病了,我哪还吃得下。”
扈凝天唇角忍不住上扬,又抑制弯了下去,没好气说道:“都说秀色可餐,你那从太川域带回来的侧妃我可是看过了,确实国色天香。你多看她两眼,不就吃得下去。”
景烨从背后搂住她:“你这吃得哪门子醋?”
扈凝天生气道:“我没吃醋,我只是委屈!”
扈凝天转过身,控诉道:“你的那位侧妃,好手段,在我面前说什么绝不会跟我争,我才是你唯一的正妃。背地里倒好,妖媚惑主,我听说,玄月镜你都给出去了。”
景烨凝着她的眼,替她拂开鬓角的碎发:“她说得没错。”
扈凝天正欲发怒,就听景烨又道:“你才是我未来的正妃,唯一的妻,是我要相携一生一世走过的人。她就算争,也争不过你。凝天,我们青梅竹马长大,你应该知道,我有多爱你。”
扈凝天倏然说不出话来。
景烨说的没错,他们俩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景烨有多爱她。
所以哪怕后来父亲后悔,让她悔婚,和景烨分开,她也从未答应。
扈凝天抬起头:“我还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我从青尹山上跌落,谁都找不到我,只有你。”
只有景烨,找到摔下山崖动弹不得又偷偷带着隐藏行踪法宝作弊任谁都找不到行踪的她,眸光熠熠:“凝天,我找到你了,我就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你。”
就因为此,她下决心要嫁给景烨,哪怕父兄说,景烨不过是昶雅仙尊的侄儿,和她身份并不匹配。
景烨轻拍她后背,嗓音低沉:“凝天,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心意,从未改变过。”
“那玄月镜——”扈凝天抬起眼,眼眶微红。
景烨嗤笑一声,将玄月镜取出塞进她怀里:“不过是骗外人借机施压天机所的流言,你居然也信?你要是担心,这玄月镜就交予你。反正,这是我玄凤一族的传族之宝,早晚也要交到你我的子嗣手中。”
握着玄月镜的手心忽然烫起来,扈凝天将玄月镜塞回景烨手中:“我才不要呢。”
低下头,不好意思说:“还是等以后,你亲手交给他。”
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她和景烨心知肚明。
景烨眸光温柔,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凝天,你这般懂事,让我如何是好。”
扈凝天微低下头,用力抱紧他:“景烨,这次是我多心。往后,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只信你。我赌定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输。”
景烨沉默良久,微叹:“我绝不会让你赌输。”
还真是好骗。
看着窗内相依的那对男女,将这一幕尽揽眼底的宗越忍不住在心底评价说。
景烨的话,中千世界二十岁的谢昭都未必会信,大千界二百余岁的凝天神女却尽信当真。
难道仙界的风水格外不养人?
正心底轻嗤,就听身后有人问:“夫人看尽兴了吗?”
宗越回过头,就看见宴席上新认识的永渊仙君二子扈问天站在那,正冷淡地看着她。
宗越微微一笑,行礼道:“问天仙君。”
她已臻金仙境,却对扈问天的接近毫无警觉。扈问天的修为显然高她不少。
扈问天微微蹙眉,冷漠道:“不用唤我仙君,我还当不起仙君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