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你清白。”
“正是因我刺杀他失败,我们之间,才加深认识的。”
“你不怕我赶你出崇阳域?”华绰帝姬提声道。
“以前怕。”所以仅在景烨面前放肆,至于现在嘛,她都金仙镜,就算华绰帝姬下令追杀,她也不是不能逃。
“但现在……”宗越抬起眼,冷声道,“景烨殿下对我情根深种,帝姬若不怕影响姑侄感情,就赶我出崇阳域。”
他还等着她安排后手,插手沧澜域兄弟之争。
更何况,他知道,她身边还有两位仙君实力修士,更不会贸然动她。
苍瑶一向知宗越牙尖嘴利,肆意妄为,但那在是在修真界。
而如今,在仙界身份尊贵的仙人帝姬面前,宗越竟然也……
蓬莱仙宗历来对所谓的仙人毕恭毕敬,就算她上界,也觉察到那些仙人乃至仙人的仆役都看不上她。没想到此刻,仙界最尊贵的女人,仙人中的仙人,竟被和她一样从下界而来的宗越针锋相对得哑口无言。
作为旁观者,苍瑶内心竟生出一丝愉悦。
你不是看不起我们中千界人,视我为蝼蚁吗?可高高在上的你,还不是在蝼蚁面前,体面不复。
华绰帝姬也没想到宗越敢回嘴。
她查宗越身份,命苍瑶上界,为的就是以宗越的出身事迹拿捏宗越,没想到对于过往,宗越却毫不在意,甚至连她恐吓拿至景烨面前都不怕,颇有股破罐子破摔气势。
那她和弘毅费这苦心查宗越底细干甚?
华绰帝姬稳住心神,维持住帝姬的体面,说:“我不信你真不介意。”
“介意,当然介意。若是被殿下知道,我竟有过两人夫婿,他一定会对我心存芥蒂。”宗越站起身,逼近华绰帝姬说,“但我若顺从帝姬您,殿下就一定不知道吗?”
“帝姬,我们下界有句俗语,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您是出身高贵的美玉,而我不过是身份低微的瓦砾。你这块美玉,若是非要往我这块瓦砾身上撞,我也只能乐意奉陪。”
“我的过往能让殿下芥蒂,但您的夫君和权势就不让殿下介怀?你若真想比,那就让我们比一比,谁更会吹枕边风。到不了最后两败俱伤,我也不算输。”
“疯了!我看你是疯了!”华绰帝姬指着宗越,却没再说其他重话。
等出了瑶海云居,苍瑶静默许久,说:“以前我光知道你不怕魔教教主,没想到你连仙界帝姬都不假以辞色。”
宗越面色恢复寻常,淡淡道:“圣女殿下,我记得我和你说,我这个人,出身卑微,性格偏激,除了这张脸百无一是。”
苍瑶:“……不记得了。”
宗越回忆了下,满是歉意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是对琼华仙子说的,不是你,抱歉。时间过去了,我有点记不清你们俩。”
当时琼华仙子冒充苍瑶,自称蓬莱圣女。
宗越只记得这话跟蓬莱圣女说过,却忘了那人不是苍瑶。
苍瑶:“……”也没必要道歉,被别人记不住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苍瑶说:“他们送我上来就是为了威胁你,现在你根本不惧威胁,于他们而言我就是弃子,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宗越疑惑反问:“我为什么要处置你?”
苍瑶吞吐了一下,说出她在下界和宗越针锋相对,上仙界又对宗越不恭之类的话。
宗越望向碧蓝远空,说道:“圣女殿下,我既选择飞升,就代表我觉得下界尘缘已了。和你的爱恨纠葛,我早已报复回去,不放在心上。对我而言,你只是不值得记恨也不值得记住的过往。”
苍瑶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
宗越收回目光看向她道:“更何况,对我不敬的也不止你一个,我若真介怀,这整个崇阳域都该被我杀光。”
苍瑶神色有些茫然,黯然道:“华绰帝姬放弃我,你也不打算追究我。接下来的路,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不过渡劫境,在这仙界,随意一个仙侍她都不是对手。
宗越望着她,轻描淡写问:“苍瑶仙子,你为什么上界?若是为找人证威胁我,不必你亲自上界。我记得你是蓬莱的圣女。”
苍瑶愣了下:“我先前为陷害你杀谢老宗主,真相被揭穿后,已被褫夺圣女封号。”
“哦,我忘了。”宗越说。
如果只是过三个月,她未必不记得。可中间她去玄月镜中十年。
十年过去,苍瑶对她的伤害她隐隐约约记得,她对苍瑶的回击却差不多忘光。
毕竟苍瑶在她眼里,从未是过对手。
她对于苍瑶的印象,近乎对于一只讨人厌的蚂蚱。
踩死了,也就可以忘了。
“可你只是被夺去封号,你们新的圣女被我杀死,按理说,圣女之位,说不定会回到你头上。”宗越说。
她记得苍瑶是这一届蓬莱仙宗最杰出的弟子,没道理被蓬莱仙宗舍弃。
“是我师妹劝我。她说蓬莱仙宗曾因我颜面扫地,输掉气运,如今也该由我辉煌起来。投靠上界,在仙界有一番大作为,是最简单方式。”
宗越若有所思,片刻后问:“苍瑶仙子,容我多嘴问一句,你师妹……不会也是你们蓬莱仙宗圣女之位的候选人选吧?”
苍瑶身躯僵了下。
宗越说:“你们蓬莱宗门既然跟仙人打交道,就应该比其他门派更清楚,飞升上界都未必是好事,实力不够,被送上仙界,更不会有结果。她拿话激励你,你就真信?”
苍瑶面露惭愧,片刻后毅然道:“就算如此,重来一次,我也会上界。”
宗越诧异地投去一眼。
苍瑶抿了抿唇,“我做错的事,确实也该由我承担起责任。宗门辉煌时,给予过我圣女的荣耀;当它面临危难时,我也该负担起我曾圣女的义务。”
宗越没有反驳,片刻后道:“既然如此,为你所谓的宗门,比起恭维帝姬,你更该听从我的命令。”
面对苍瑶惊愕的目光,宗越道:“毕竟,你们蓬莱仙宗的气运,在我手上,不是吗?”
她眉目如画,目光中还夹杂淡淡的温暖的笑意,却让苍瑶有一种被看穿的冰冷感。
就好像,自被带至上界来,宗越对她的容忍,对她的客套,只是为试探,她就究竟能不能为宗越所用。
期间,但凡她舍弃宗门,她也会被宗越放弃。
“我喜欢有所求的人,尤其是所求之物在我手中之人。”宗越薄笑道,“各取所需,才是我选择的道。苍瑶仙子,你也认同,是不是?”
时光急遽,转眼三年过去。
三年中,大千界发生了件大事。
原本转世下界的魔域魔尊竟回归魔界,并带回一忠心耿耿实力强悍的下属。
三年中,景烨的孩子也即将出世。
“娘娘。”白璇恭敬行礼,目光却有几分畏缩。
和以前素色简单的侍女服不同,她现在身上穿的,是同宗越一般,用鲛丝精心制成的宫服。
“十三个月了,这孩子该出世了是不是?”宗越温柔抚摸上她鼓起来的孕肚,耐心地说。
“是……”
但越临近出生,白璇越焦虑。
她口干舌燥,没忍住,跪下来求情:“娘娘,我当初答应你的誓言,不作数可好?我可以从其他地方补偿你。”
“其他地方补偿我?”宗越温和地笑了笑,抚干她眼角因焦急而溢出的泪水,“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拿什么补偿我?你有的东西,我没有?”
白璇瑟瑟发抖,抱紧自己的肚子:“这是殿下第一个孩子,若是让殿下知道,你想于他不利,殿下也会生气的。”
“生气?”宗越神色平静,好笑问,“你猜他是知道我要他第一个孩子生气,还是知道当年救他之人不是你生气?”
白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宗越道:“他愿意给你这个孩子,愿意给你现在的荣耀,甚至愿意分一份真情给你,让你住进瑶海云居,都因为他以为,两年前救他的人是你!”
宗越再次俯身逼近她,“可若让他知道,救他的不是你,你猜给你的一切,他会不会收回?”
白璇吓得浑身痉挛,全身微微地蜷起。
“一个孩子而已。”宗越总结说,“只要他爱你,还会有的。以后不要来我这院说这些话,我不爱听。”
白璇满怀期望地走进来,面色如土地走出去。
“你何必吓她?”等白璇走后,闻翰才从暗地里现出身来。
“你绝不可能告诉殿下真相,你比白璇更怕殿下知道当时救他的是你,而不是她。”闻翰一针见血道。
宗越冷漠道:“自从她怀孕后,几乎每旬都会来我院中求情。当年立誓的是她,现在后悔的也是她。答应给她的东西我近乎几倍地送给她,她却不想履行诺言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宗越站起身,笑问道:“等到你寿元将近,不会也来跟我玩这一出?”
闻翰道:“或许。”
接着就跟宗越报告最近发生之事。
这三年,在宗越的指点和他自身的实力之下,他成了景烨身边最信任也是最得力之人。
“殿下说,他原本以为要等三百年,但不出意外,十年内他就可以坦然登上仙尊之位了。”
昶雅仙尊只给了华绰帝姬政权,却没有给兵权。这为景烨收拢政权带来便宜。
“不过——”闻翰话锋一转,“我听苍瑶说,你和殿下的关系愈发恶化。”
宗越凝着纤纤细指,道:“这不是很正常?当初他找我就是为大权独揽,如今我虽帮他削弱华绰帝姬及地方域主的权利,却和他针锋相对,从他嘴里撕下肉来。他不恨我,才不正常。”
闻翰说:“若是你告诉两年是你救了他,你们关系,未必会紧张。”
宗越笑了,反问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救他,又为什么不说?”
闻翰目光偏了偏,“我不敢说。”
宗越直言道:“你不会脑补什么我爱他救他却被白璇冒领功劳的狗血话本,以为我是不甘解释等他自己发现?”
“是有这样想过。”闻翰道。
宗越笑了下,说:“不是。”
跟闻翰解释说:“救他是为创造时机,而让白璇冒领功劳则是为更好地控制白璇。”
她早看出若无契机景烨不可能爱上白璇,而当年区区的一条誓言也极难约束住白璇。
闻翰有些相信她的话,又有些不信,因为他记得当初景烨醒来前,宗越刻意调开白璇,说是自己救了景烨。
只不过后来不知道景烨殿下是怎么查,查出是白璇救的他。
被逼问真相时,也不知道白璇是怎么灵机一动,涕泣道,当初她于堕渊森林救了景烨殿下,但殿下并没有为此信她。所以这次她再救他,干脆隐藏身份。
她不奢求殿下找到她,因为她冒生命危险救殿下是因为她爱殿下,她的爱不需要回报。从前是,现在也是。
闻翰发誓,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玩世不恭面具在他脸上断裂的殿下,当时他脸上的震惊和感动,闻翰这辈子都忘不了。
虽然他这辈子也就剩下短短的不到百年了。
“哦。”对于这点,宗越很好解释。“景烨生性多疑,若直接跟他说是白璇救他,他反而觉得白璇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既然如此,这个冒领功劳的坏人让我来当就好。”
“他绝不会信我救他,期间还刻意不告诉他是谁,等他眼睛好了,说就是我救的他。”
“他会怀疑,而我正需要他这份怀疑。”
他重伤期间,她照顾他,用的是白璇的巾帕,穿的是白璇的旧衣,熏的是白璇的檀香,甚至偷偷给他摸过白璇的玉牌。
他若是查不到白璇身上,她才失败。
至于白璇那份哭泣,更简单了,是她教的。
她跟白璇说,不知道救殿下之人是谁,但既然殿下不相信是我,认定是你,你就承认是你救的殿下。
只要你承认,你想要的荣誉,想要的地位,想要的殿下的爱,就都可以得到。不好吗?
白璇对她的劝说心动了,所以她赢了。
“我还有一个最后问题。”闻翰说。
宗越示意他问,闻翰道:“你怎么确保你这个计划的成功。这个计划的前提是……”
景烨殿下在兴凌域跌下落仙崖时,正好伤到眼睛,才辨不出救他之人是谁。
“因为……”宗越眸色深下去,微微偏头,勾唇笑了笑。
“他的眼睛……就是我划伤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