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的道歉是真诚的,祁穆飞的眼神回应也是真诚的。
“娘子,为什么要跟他道歉?他不帮就不帮!大不了回去我们把那银钗砸开,看它能有什么鬼名堂!”小缃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杏娘的委曲求全,让她更感心痛。
祁穆飞忙劝阻道:“古人云: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区区银钗,虽其貌不扬,但绝非寻常之物,由表至里牵一发而动全身。娘子,切勿擅动机括,更不要暴力破钗,以免求益反损,事与愿违!”
小缃瘪了瘪嘴,扭过头去,以示对祁穆飞所言之不屑。
“多谢祁爷提醒。今日多蒙祁爷厚待,实感盛情。搅扰多时,我等是时候该告辞了!”
“我还有事,就不留三位了!”
一言至此,话已说尽。
虽则邓林一再从旁说情,但杏娘明白,祁穆飞心念已定,绝无转圜余地,所以她不再说什么。
此刻多言无益、多求无果,不若闭口不提、好聚好散。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祁邓两家既是同行,又是世交,相见有日,后会有期,若今日彼此交恶,他日再见难免心存芥蒂,这伤了和气事小,坏了两家故谊却是不值当的。
按时俗:客至则啜茶,去则啜汤。点汤送客,已成为宾主之间心照不宣的“逐客令”。俄顷,竹茹便端了两盏甘草汤进来,双手托盘,俯身垂首,恭恭敬敬地奉在杏娘和邓林之间。
两盏都是天青盏,杏娘怅怅然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看到杯盏底部乃是一枝傲然盛开的杏花,“好折待宾客,金盘衬红琼”,甘草清甜的滋味,掺和着竹茹精巧的心思,让苦不堪言的杏娘稍稍体味到了一丝苦尽甘来的怡怿。
邓林戚戚然,端起茶盏,也是一饮而尽,看到杯盏底部乃是“桃李芬芳”图,不禁眼前一亮,可他解不出其中意义,只是兀自烦恼了一会。
临走,杏娘眼角一瞥,看到祁穆飞目视之处乃是窗外一株木槵子。
走到玉川阁外,竹茹站在门帷内侧相送道别。
邓林抱着两本医书,悄悄地向其问道:“竹茹娘子,这最后上来的两副汤盏,我瞧着盏底的图案都不一样,我那个汤盏盏底是幅桃李图,这有里头可有什么说法吗?”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令尊与我家老爷十年前相遇于秀州,虽则两位先人皆已作古,然邓公子与我家祁爷的情谊却一如往昔,别无二致。”竹茹道。
邓林恍然大悟,又是慨然一叹。
“今日多谢娘子点茶。一缕茶烟,一瓯香雪,两腋松风,一时三绝,真乃玉川妙手!”杏娘经过竹茹身边时,向她表达了谢意。
“娘子谬赞,竹茹惶恐!茶仙玉川子,七碗茶中寄苍生,竹茹如何敢与之相提并论!不过我倒是很欣赏这位玉川子的一句话!”竹茹含笑道。
“哦!哪句话?”虽说祁家主人祁穆飞冷漠无情,但这位竹茹娘子一双妙手,点茶点汤,颇具妙义,杏娘甚为钦服,此刻竹茹话中分明言外有意,杏娘欣然相问。
“相知贵知心。”竹茹悠然相道,缓慢而顿挫。
杏娘听罢,掠发浅笑,回道:“我怎么觉得竹茹娘子似乎更为欣赏的是他的后两句呢,‘主人诚贤人,多应不相责。’”
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看了一眼。竹茹笑而不答,直将三人送至“淡月”门外。
回眸凝望玉川阁,西风泠泠,穿松而过;素雪霏霏,徘徊无影;暮云霭霭,扃锁玉楼。眼前的一景一物,莫不为大雪所遮掩,迷蒙一片。三人心头怅惘,颓然乃返。
忽而,一支清越婉转的玉笛之声不期入耳,缓缓地沁入心脾。
那轻灵之处,宛若白云出岫;其畅然处,恰似清风入怀;其悲惋之处,犹蕴麦秀黍离之殇。曲调空灵,浩渺幽清,却分明夹杂着一缕愁思,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郁郁寥落之情,令闻者莫不怆然生悲黯然**。
小缃不由得赞道:“这么好听的笛声,还是第一次听到呢。”邓林也半是讨好似的顺着小缃的心情说道:“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哼——”可惜,却遭到小缃一顿白眼。
漫步银杏道,杏娘仿佛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梅香,梅香从玉笛声中来,然后轻盈地散入漫天飞雪之中,殷勤地与杏娘说起了悄悄话。
“曲中相思意,云中幽恨生!”良久,杏娘才听懂了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