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古以来,美人美景,莫不让人爽心悦目,她视我如遗,我视她如宝,各随人意,互不相干。”邓林唾面自干,倒是坦率,他丝毫不介意师潇羽对他的视若无睹,也不介意小缃的冷嘲热讽。
小缃听了,不禁又气又恼,她恨恨地瞪了邓林一眼:“哼,好一个登徒浪子,以前说我家娘子是美人,今日见了这位娘子,你又神魂颠倒地说人家是美人,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依旧尖酸的言语间透着一股淡淡的酸味,多情总被无情恼。可惜,不知其味不解风情的邓林全然不知道这个女孩在恼什么,只道是寻常的牙齿和舌头打架,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
“你家娘子与这位娘子,寒木春华,各有千秋。你家娘子神清散朗,自有林下风气;而今日这位娘子清心玉映,独具闺房之秀。诚非在下心猿意马,三心二意。”邓林蓦地慨叹一声,“哎,两位娘子与在下都不过是云泥异路,清尘浊水,浮沉各异。”
有些事情,他心里没数,但有些事情,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望着师潇羽远去的背影,邓林心中隐隐地泛起了一起疑云。
虽然她艳若桃李,有着绝世芳容,但看她冷如冰霜的面色,却分明是个捧心西子,忽隐忽现的瘴疠之气,正一步一步侵噬着她的花容月貌。
想至此,邓林不由得潜生出一丝怜惜哀惋之意;凭着一名大夫的经验,他敏锐地判断出那是一股难以驾驭更是难以根除的流毒。
为何她会身染奇毒?为何自古红颜多薄命?
邓林怔怔不语,黯然神伤。虽说杏娘和这位师潇羽都可算得上是绝世佳人,但平心而论,师潇羽脸上那一缕柔而不怯、娇而不媚的轻颦浅笑,更得邓林倾心,只是当着小缃的面,他不愿意把这话轻易说透。
杏娘随着师潇羽闲步至漱玉亭,漱玉亭依山傍水,修竹掩映,涧泉淙淙,鸟鸣啾啾,进可俯瞰雪海,饱览群山;退则绝世dú • lì,远离尘嚣,诚不失为一个清幽雅致的好地方。
这样一个占尽山水情韵的好地方,竟然只由一个娇弱的女子独占,杏娘心中不禁又惊又疑。
漱玉亭内,松音和小缃已经准备好了煎茶的用具:一张黑漆竹茶床之上,茶碾一、锡罐一、熟盂一、水勺一、托盏数副、匙筯若干。
茶床一侧乃是一个落花流水为纹、莲花托座为底的折脚石鼎,鼎上正置着一个穿有提梁的石铫子,穿系提梁的三个系耳均为花瓣式,其中与短流相对处的系耳上还雕刻着卷云纹样。
诸器中以那柄银杏叶茶匙尤为醒目,与昨日在祁家玉川阁中竹茹娘子使用的几乎一模一样。
此外,茶床一侧横置着一张栅足案,案上一张琴,一函书,一铜觚,铜觚之中,梅枝斜插,独具妖娆。
松音本欲动手煎茶,却被杏娘抢在了前头:“妹妹既已为姐姐准备了好茶,不若由姐姐亲自为妹妹煎一盏水吧?山间煮茶,原是山泉为佳,不过今日,不若取用梅上香雪,如何?”
“梅上香雪,固然相宜,不过岁寒三友,舍了其他两位朋友作伴,岂不孤独寂寞?”师潇羽甜甜一笑,即命松音和丁香去汲水,杏娘也差了小缃同往,以示无他。
三个小丫头乐颠颠地各自捧了一把白釉越瓷茶壶汲水,小缃自负有点武功底子,便自告奋勇去往青松上取水;松音和丁香便各自分头去取竹叶和梅瓣上的雪水。三人各自分工完毕,便兴致勃勃地转头辞去了。
等候之间,师潇羽又与杏娘闲聊了一会,谈得甚为投契,却始终都没有互通姓名,皆因二人笃信“相逢何必曾相识”,自然无需刻意地去问对方姓甚名谁。
不过,从师潇羽的言谈举止、衣饰用具,杏娘早已察觉出师潇羽出身非富即贵;虽然一切器具皆古朴素雅,却都是难得的精致与细巧。
更重要的是,她与师潇羽一路过来,道旁之人不是侧目而视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就是敬而远之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尤其那些临风悲吟的“风雅”俗客,远远地瞧见师潇羽过来,立马识趣地望风而遁,犹恐他们灵魂里的痛会转化成**上的痛。
闲话之余,师潇羽抚弦一曲《风入松》:
心心念念忆相逢。别恨谁浓。就中懊恼难拚处,是擘钗、分钿匆匆。却似桃源路失,落花空记前踪。
彩笺书尽浣溪红。深意难通。强欢殢酒图消遣,到醒来、愁闷还重。若是初心未改,多应此意须同。
纤纤玉指,触弦一挑,便犹若空谷回音,绕耳不绝;随着师潇羽抹挑勾剔之间,曲调也随之渐入佳境,时而如柳絮飞飏,时而如双燕呢语,时而如松涛阵阵,时而如清溪潺潺,琴音之高妙,令杏娘和邓林不觉心魂俱静、万物偕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