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莫悲风,呼哨而过,在重重雪幕之中匆匆穿越而来,透过冰冷的眼眸,直入心堂,昆莫不禁打了个寒战。
自从接到陆晚风和秦楼月的两个消息,昆莫的心情就一直和这夜空一样,雪压冻云,霜飞冰霾。
他不愿意回去,这是他心里的声音,无比坚定。
为此他还准备了很多看似理由充分的借口,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他一开口说出这些“理由”,典璧从来是不会去思考这些理由是否充分,也不会去查证这些理由是否真实。
但这次,他的“理由”却行不通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这次的“理由”准备得不够充分,也不是因为他这次的“理由”太过虚假,而是这些“理由”在那两个消息面前都已经无法成为理由。
这么多年来,秦樵关的内务实际上都是由这位三师弟陆晚风在操持,而这位三师弟也不负重托,多年来把秦樵关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典璧对他也是无比的信任,有时候,昆莫甚至觉得师兄典璧对这位师弟的信任远甚于自己。
不过,他从未因此而心生嫉恨。
毕竟陆晚风对秦樵关付出的心血与汗水是有目共睹的,无可挑剔、也无可置疑,他甚至还为此熬坏了自己的身体。
日前,他来信说他旧患复发,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恐时日无多。且信中首次不假讳言的说道,病榻之前多是非,未免山中无主,滋蔓萧墙之祸,所以他再次恳请二人速速回山。
信中所有的字眼无一不是在说明一个事实——陆晚风病危,而其飞白之嶙峋,其措辞之激切,更是说明了这一事实的危急程度——眼下之情形,已不容二人再以从前的说辞拖延或迟缓。
值此之际,典璧与昆莫心中皆明白,速回秦樵关已然当务之急,可是永州那边的消息,也不能置之不理。
或许在别人眼里,二人此时还在为秦楼之女犹豫不决,未免太过儿女情长,分不清轻重缓急。但对二人而言,前者是身为一名弟子的责任,后者就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无论是哪一样,他们都责无旁贷。
但和铁鹞子比起来,昆莫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这次他们两人当中无论谁回去,那这个人日后必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轻易出关了。
六年了,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马背上四处奔走的白天,也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马背下茫然四顾的黑夜,他们不知道这种习惯是否还能改变?也不知道这种习惯一旦改变他们是否还能适应新的生活?
习惯,有时候就像是一种慢xìng • bìng,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你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你的意志,还让你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丝毫的苦楚,甚至它还会让你产生某种麻木而舒适的自我满足感。所以,当你想到要割除它的时候,你的身体和你的潜意识都会本能地生出抵触的情绪来。
不过,昆莫的“抵触”不止是“习惯”的力量。不知从何时起,昆莫发觉自己好像被人给“盯”上了。
他不知那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人是何意图——好像他也没有什么意图,从头至尾他都只是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后面而已,保持着一段让人无法轻易察觉却又无法轻易忽视的距离。那人从未露过面,也从未骚扰过他,可他每次蓦然回首,心跳都会莫名地加快,脊背也会莫名地一阵寒凉。
昆莫也曾想过,回秦樵关回到他的朱樵寨里,这样那个人就不会再跟着他了,可是事与愿违,近些年每次回到自己的寨里,他都寝食难安,心神不宁,好像在寨里的日子比之在外头风餐露宿的日子更为难过更为煎熬。
一种没来由的却无比强烈的不安如葛藤一般死死地纠缠着他,让他感到窒息,感到恐惧。
所以这一次,昆莫还是不愿回去。
但凭着他对铁鹞子多年来的认识,他觉得铁鹞子这次肯定会让自己回去,而自己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再推辞。
谎言,终究不是完美的语言。所以,从那日起,他便一直在苦恼。
一直到那日在小林子中见到师潇羽,他顿时来了主意。在他看来,这个主意很完美,可以一次解决他和师兄之间多年悬而未决的难题。
当然,这个主意的关键是师潇羽。所以他特意质押了自己的昆吾割玉刀,昆吾宝刀,尽人皆知,留刀随行,就不怕寻不着这师祁二人的行踪了,就算吴祁一行人想低调,这把高调的昆刀也不答应啊。
只是当时他的计划并不完整也不周详,充其量也不过是初具轮廓而已,直到后来他见到孔笑苍与典璧交手,他的计划才真正变得清晰而具体。
那时,昆莫见典璧飞遁而去,他便现身出来,主动上前搭讪了孔笑苍,告诉了他,吴希夷的“十六路燕山雪”精妙绝伦,比之“十步杀”,有过之无不及。
之后的事情一如计划那般顺利地进行着。
然而,当他在楼下听到那一曲《平沙落雁》的时候,他忽然萌生出了一丝悔意。
渺渺汀风,茫茫江水,流年似水,尽付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