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未演奏一曲,但你不是已经为我度曲三千了吗?这听得多了,自然也能知晓一些。是吧?”
师潇羽不置可否地扫了他一眼,“莫——多——情——”幽兰轻吐,眼波微动,黛眉轻飞,粉靥晕红,饶是多娇!饶是多情!
“好好好,这顾曲周郎是我自作多情了。”看着师潇羽妍姿巧笑转眄流波,祁穆飞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宽展了开来,“不过,咱俩心意相通,你可不能说是我自作多情。”
“你不正是猜到我所想,才令竹茹备笔墨的吗?”祁穆飞遥指着自己身后书案上的笔墨言道。
“那你已经写好了?”
说到适才在席上最后留的那个“你猜我想”的谜题——祁穆飞究竟准备给田二送什么礼物,师潇羽立时又来了兴致,那暗喜的模样仿佛对方提起了一个她一早就想提却又屡次被其他话题打断了的话题。
“嗯——”祁穆飞面作难色道,“还没写好。尚有一难处需要夫人帮忙参详一下。”
“什么难处?你是祁爷,只要你金口一开,那黄柏还能抗命?”师潇羽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着,“再说,那本《京房易辩释》,他一直都束之高阁,从没翻阅过。”
虽然师潇羽在“你猜我想”的游戏之中,屡遭败绩,但此刻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其目光之自信更近于自负。祁穆飞要送田二的礼物正是黄柏玉匮珍藏的《京房易辩释》。
“虽是如此,但你也知道,那本书是他从谷家卒业时,他师父诸葛知几送于他的啊!我若以一门之尊掠人之美,岂不是强人所难?”
听着祁穆飞这番说辞,师潇羽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转头望着案头一沓半新不旧的尺笺,似有些许已经着墨,她又觉得这是祁穆飞在故作姿态。
“好啦,冻笔已开,云笺已展,你现在反悔,这不是出尔反尔吗?堂堂祁爷,失信于一位小二哥,这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耻笑?”
“我又没说要送他什么,怎是出尔反尔呢?明日一早,我送他十贯钱便是。若他田二知道我特意将这份礼物改成十吊钱,想他必定开怀大笑,才不会耻笑我呢。”
“那怎么行!”师潇羽勃然变色道。
“京房易,得之易,会之难,诸葛知几那本《京房易辩释》,虽只有深入而无浅出,却胜在匠心独妙不落窠臼。当年六叔心慕不已。怎奈到他卒业之时,此书还未写就,这才便宜了黄柏。如若不然,以六叔之才学,就合该是他瑚琏才子的囊中之物。为着此事,六叔心里至今还无法释怀呢。”
瞧着祁穆飞眉宇间似有松动,师潇羽的声音也不觉柔软了许多。
“如果现在田二能拿着这本书去见他,他必不会轻易拒绝。”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略有些急促,师潇羽顿了顿,稍稍调整了一下语速,“当然了,没有这份礼物,六叔最终也一定会帮一勺叔的,但如果有这份礼物在的话,这中间的过程不就可以更顺利些了嘛?”
祁穆飞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但眉头还是无法完全舒展,思量良久,他终于还是不忍心看到师潇羽失望的表情,缓缓松口道:“你若真要送这份礼呢,也不是没有办法?”
“要怎样?”
“除非祁门大喜!”
祁穆飞字正腔圆,声音清朗,这“祁门大喜”四字,由他一字一顿念来,甚是明晰。
可师潇羽听到这四个字,却面露出了困惑之色,更无一丝喜色。但没过多久,她即转愁作喜道:“那你就说我有喜了。”
“子嗣血胤,乃是大事,岂能容你这般糊弄亲族欺诳祖宗!”祁穆飞罕见地提高了自己的嗓门,那语气那神色甚是严厉。
可再一想,这何尝不是自己长期纵容所致,故而失望的眼神之中又多了几分宽宥之意,“师潇羽,祁门的规矩,你可真是一条都没记住啊。”
自知失言的师潇羽吐了吐舌头,半晌,才迟疑着小声地嗫嚅道:“那你说怎么办?这凭空哪来的大喜嘛?”
“其实信已写就,只差一枚印章。”说着,祁穆飞从身后取过一锦匣,内函二章,他从中取出一枚以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半月形印章,递与佳人。
师潇羽默然接过,细观其纹路乃是缠枝忍冬细纹,其印侧题有一行边款“翙翙其羽”,其印鼻上以玉梅巧饰,间以红蕊点缀而成。提起印章,乃见阴刻白文“秋水”二字。此即祁门女主人之宝印,师潇羽入门两年,也是头回见得。此刻亲掇于手,殊觉陌生,也倍感伤怀。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此即祁门之大喜。”
祁穆飞取出另一枚题有“凤凰于飞”的印章,与师潇羽手心的印章合二为一,成一团月。天上小团月,缘来自有期。花开并蒂时,凤栖梧桐枝。
“此事,我早就答复给你了,枳棘非凤凰所栖,你又何必……”
“我就是不明白。你既肯做我的妾室,为什么就不肯做我妻室呢?难道做我祁穆飞的妻子反倒委屈了你?”
“此事无关委屈二字。”师潇羽搁下印章,再次拒绝了祁穆飞,但物归原主时,她向祁穆飞索要了一样东西:“把绿衣姐姐的那串手串还我。”方才祁穆飞从身后取匣时,师潇羽一眼觑见了他衣袖间那串木槵子手串的穗须。
玉印既归,手串当往。
可至半道,祁穆飞却突然停住,轻声唤了一句:“——潇羽!”缱绻多情的话音之中颇有几分委婉恳求之意。可惜师潇羽态度坚决,抓着手心的几颗木槵子,不肯遽此释手。
在两人这种由意志引导而非力量主导的僵持之中,祁穆飞总是处于下风。
这一次,也不例外。
祁穆飞唯恐二人僵持之下,扯断串绳,故不得已先松脱了手。
不过,今天的他并不想就此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