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此刻的怦然心动,两个人两颗心几乎经历了一样的心潮起伏。但相形之下,祁穆飞的反应比他怀里的师潇羽,更为局促也更为忸怩。
他的一双手,一者挽在她的腰间,一者托住她的脊背,让她那颗慌张的心终于有了力量的依托,可他自己却无端地慌乱了起来。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偏偏,她那一眸明镜似的春水却毫不留情地映照出了他这一刻面红耳赤的表情,也映照出了他这一刻魂不守舍的内心。
靠着那一盏清水刚刚平静下来的心魂终究还是搅乱了。
仓皇之间,他只好让他那一双眼睛把视线偏移了寸许,尽量不去接触那双眼波盈盈的剪水双眸,可是她身上淡淡的柔香却像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灵魂捕手有意无意地牵系住了他的目光,让他的视线始终无法偏离她的面庞。
突然安静的空气里,两个人不谋而合的沉默缓缓地温存着这一刻仿佛已静止的时光,两个人克制却依旧炙热不减的呼吸与犹似小鹿乱撞的心跳相和鸣,在彼此澄静的眼眸里激起了一道微妙的波澜。
两个人两颗心相距不过三寸,却在那一刹那间,竟似眉与目一般相邻相近却不相识了。
“眼下的情形,怕是不能奏曲了。”
过得良晌,双腿麻木的师潇羽轻轻地开了口,略有些僵硬的身体在对方的怀里缓缓挺直了起来。不过,身体失衡造成的惊慌与后来心跳加速造成的惊慌所留下的遗迹在其一起一伏的胸脯之间仍然清晰可见。
听着她忽然矜持的声音,祁穆飞心口猛地一热,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眼神也变得愈发局促,“那……那就算了。”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眸,不敢去看她的樱唇,不敢去看她的粉颊,一双眼睛心不在焉地盯着她那半边轻灵可爱的耳坠。忽然,那耳坠晃动了一下,他的眼前也跟着恍惚了一下。
“穆飞哥哥,”只听师潇羽柔婉地唤了他一声,“我曾看书上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身处绝境,连鱼都尚且知道要同心合力,安危与共,为什么我们人却不能呢?”
心乱如麻的祁穆飞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师潇羽也正目光依依地凝视着他,她,眉如春柳,目似秋波,樱唇绽红,玉颜生春,如此温香软玉,如此柔情绰态,莫不惹人怜爱惹人醉。
祁穆飞不敢贪看,望了一眼,赶紧转移了目光,犹恐自己一不小心陷入这温柔陷阱中而再无自拔之力。
“那你可真的见过相濡以沫的两条鱼吗?”祁穆飞道,“就算有,它们最终也是一死。既是这样,为何不让它的同伴在有机会逃生的时候回归江湖呢?”
“你以为你休了我,潭州那两个老匹夫就能放过我?”师潇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圈再度红了起来。
“我知道大司命曾与他们有过节,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逝者已矣,他们不会牵连到你头上。他们这次要对付的是我祁门,严格来说,是我祁穆飞一人,你是无辜受累的,是不该牵扯进来的。”祁穆飞道。
“不是你说过你我夫妻一体的吗,怎么现在,大难来了,就要分彼此了?”师潇羽对他这番前后不一致的言论感到失望,感到愤恨。
“潇羽,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这就是‘凤凰于飞,翙翙其羽’?难道,这就是你要的夫妻?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祁门大喜’?”说着,师潇羽的眼眶里瞬间涌满了泪水,在下眼睑的堤岸边盈然欲下。
“如果是,那你现在就放手!”
“潇羽,你听我说——”
祁穆飞没有放手,还以沉稳的声音和更加用力的双手试图安抚师潇羽在隐隐颤抖的身体。
犹豫再三,一双无处安放的眼睛终于鼓足勇气直面眼前这个人,但眼前这个人却已不再凝望他,噙满泪水的眼睛里甚至还对他充满了怨恨。
他默然片刻后,说道:“我这样决定,不是要你置身事外。只是我们此行的目是要到九嶷给你和小缃寻找解药,这是我们此行唯一的目的,决不能因为他们的一张悬赏令而改变。他们那张悬赏令,已经耽搁了我们不少时日,眼下是决计不能再拖延了。所以,我作出这个决定,是希望你能尽快平安地去往九嶷。”
“我?不是我们吗?”尽管她的一双泪眼不再看他一眼,但是她的一双耳朵还是把他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
“你若是继续和我一起,只怕接下来的路会寸步难行,而且——现在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接下来他们肯定会变本加厉,只怕到时我自顾不暇,更别说要保全你了。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怕被牵累,可是你得为九叔为杏娘他们想想,杏娘从临安到姑苏,一路fēng • bō不断,难道这一路你还要看着她再担惊受怕?”
“可是……可是……”可是了好久,师潇羽还是未能把话说下去,支吾凝噎了好久,她才接着说道,“难道我们分开了,他们就不要我这颗人头了?”
看着师潇羽肩膀上那颗令人无比眷恋的脑袋,听着她言语之间对“分开”二字的抗拒,祁穆飞有些不忍心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从今往后,你离了我,你就不再是祁夫人,潭州那两位也就没有理由再索你项上人头了。江湖恩怨,本来就不应该涉及家人,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违背江湖规矩,遭到许多人非议。若再追着一名弃妇不放,那他们标榜的正义公道,不就成了满纸虚文?虽然他们确实卑鄙无耻,但他们还是很在乎自己的脸面的。”
感觉到师潇羽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祁穆飞渐渐松开了他的双手,还带着轻轻的蔑笑揶揄了一把潭州南北二宫。但师潇羽却并没有展露笑颜,在一段近乎默哀式的沉默之后,她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
“好,我同意从今往后不再做你的祁夫人。”一直隐忍未下的泪珠这时再也忍不住了,随着她的身体一起滚落进了他的怀里,在他的胸口留下了它的依恋。
师潇羽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里流露出丝毫后悔的呜咽声,“可是你得答应我,你不可以离开。”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秋水印,唯恐自己一旦松手,它就再也不属于她了。
美人投君怀,匀泪偎人颤,此中情深,怎不魂销?祁穆飞的心口一阵甜,一阵苦,一双手不知所措地悬在空中,忘记了此刻她需要的正是安抚。不仅如此,他还极不合时宜地向她说出了一句此刻她最不想听到的话:“羽儿,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