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完对方,他又觉得心疼,直到此刻,他才深切体会到祁元命当初骂醒自己时的那种心情。当然,他更清楚祁穆飞此时此刻的这种心情。不管是那种心情还是这种心情,吴希夷都觉得很难受,也很苦闷。
看着一个人受伤,他既不能为他医治伤口,又无法坐视他的伤口一直溃烂下去,吴希夷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额头。
半晌,他才想起方才南星给他一剂“镇痛药”。
“我听南星说,羽儿已经答应你了?”
“嗯。她已经拿了秋水印。”祁穆飞点头道。
“好!此事终于落定。”吴希夷拍着酒坛的封口处说道。
是啊,若不是这场变故,此时此刻,他俩正是举杯道贺的时候了。此刻,这两坛好酒看来只能借以浇愁了。
“不过,她现在已不是我的妻子了。”祁穆飞望着悠悠流荡的湖水道。
“二人同心,比一纸婚书,更重要。”吴希夷痴痴地望着酒坛上“杏花酒”三字,以出人意料的宽容语气说道。
祁穆飞听罢,微一苦笑,道:“我原还以为你会狠狠骂我一顿呢。”
“若非知你本意,我岂止要狠狠骂你一顿,还要狠狠打你一顿。”
光会在嘴上“打人”的吴希夷微伛着身子,望了一眼远处,那是鞋山的方向,方才他从客栈出来的时候,恰听见门口一位老妪正在向几位孩童讲述鞋山的来历。这个仙女失鞋成岛的凄美爱情故事,在当地流传已久,和那个千年鼍精的传说一样久远。
他不相信鬼怪之说,更不愿相信那个牛郎织女式的悲情故事,因为摆在他眼前的现实已经足够悲情,不需要这样的传说再加以渲染。
祁穆飞低头瞥了一眼那两坛酒,醉人的酒香很能舒缓人麻痹的神经,只是附着在吴希夷身上的时候,这种香味就变得有些浑浊了。闻着跟前的这两种气味,祁穆飞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九叔知我,而我却不知九叔,真是惭愧。”祁穆飞面露惭色道。
凄迷的眼神里,落日的余晖在湖面上洒下点点回光返照似的金色光晕,它们参差交错,深浅不一,恰好与他回忆里那一段曲折逆流的苦河交汇,共同谱就了一曲“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的西洲故曲。
暮色阑珊,萍叶风生。
“说起来啊,还是他墨五爷最知九叔你的心意。自蓝桥风月易主,这杏花酒就是九叔最钟情的酒了。”冷风拂面,将祁穆飞眼睛里的一丝愁绪打乱,他目光微微一缩,往岸边觑了一眼。
“你是在生九叔的气吗?”吴希夷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迟钝,因为负疚,他很快就领会到了对方言语中的意思。
“不敢!”祁穆飞生硬地回道。
吴希夷苦笑一声,道:“哼,都敢跟九叔撒谎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是,我是在生你的气。气你在得知羽儿有危险之时,没有第一时间去救她;但我也明白,当时就算你去了,也是无补于事,反而会连累杏娘错过最后的救治时间。”祁穆飞如实地吐出了他心中的那根刺,也为吴希夷道出了他内心的愧疚。
“穆飞——”吴希夷无力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显然,这个年轻人要比当年的自己要聪慧得多,冷静得多,这似乎就是他们祁家人固有的一种特质,有时候看起来让人觉得很无情。
“九叔,你不用说对不起,原是我牵累了你和杏娘,是我害了你们。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祁穆飞歉然道。
“如果说这些话会让你心里好过点,那你就这么说好了。但如果你说这些话是为了宽慰我这个无用之人,那你还是把这句话收回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什么连累不连累,罪魁祸首是你吗?现在潇羽生死未卜,你倒是着急着给你落实罪名了。”
“行啊,你要真觉得自己是个罪人,那你先把那些掳走潇羽的人给我抓来,然后让我把你们一并处决了。那以后,你就不用再牵连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哼!”吴希夷怫然叱道,“你给我记住了,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那以后我们要是有什么事,你千万记得置身事外,免得牵连了你祁爷!”
吴希夷听了祁穆飞那句自咎的话,顿时火冒三丈,加之内心之苦痛与肚中的苦酒再次剧烈撞击,越说越激愤,不觉嗓门也突然大了起来。
“怎么说得好好的,两个人还吵起来了?”
二人正说话间,岸边忽的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叱,紧接着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你怎么回事,让你来劝祁爷的,怎反倒还和人家红起脸来了?”来人匆匆而来,峻肃的语气里又是责备又是关切。
而其身后尾随而至的那人,脚步却略显迟缓,仿佛腹中许多无法言说又无法掩饰的忧思让她的每一步都变得异常困难,她那半屈的手臂上挂着一件斗篷,斗篷下隐约露出一个竹制食盒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