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她索性下了床,在客栈的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墨家的墨者步履匆匆,从她身边经过,不时向她行礼致意,但始终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来,与她多说一句话;客栈外,热闹而喜庆的新年气息不时越过高墙,借着新年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但是她每次回头,都看到自己的影子仍然深陷在去年的积雪里,明媚的阳光没有带给她一丝温暖,还让她影子的灰暗和白雪的纯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午后,杏娘见她形单影只失魂落魄,好几次想拉她说说话,但是她都婉拒了。
后来杏娘注意到,好长时间,她都是望着院子里的几株绿竹,一个人发呆。
那一刻,杏娘忽然明白了。
当所有人都在为师潇羽的下落殚精竭虑东奔西走的时候,她,正在为另一个人的生死牵肠挂肚。
她固然也关心师潇羽的安危,但相较之下,她更紧张竹茹的生死,因为赤红珠的消息只能断定师潇羽一个人还活着,并不能证明竹茹也还活着。竹茹是生是死?她有没有和夫人在一起?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起,只有那半截青丝篾的残骸,无声地给了她一种近似于真相的答案。
凝望着她在残阳之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杏娘默然良久。有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南星的背影里正背负着一副比之生命更为沉重的枷锁,这副枷锁羁束着她的笑容,也桎梏着她的眼泪。
世上,有些人会为自己活着而庆幸不已,而有些人却认为自己活着是一种罪恶。
“杏娘,你扶九叔回去吧,他需要休息。”南星走后,祁穆飞又对杏娘说道。
他不想接受杏娘的雪中送炭,因为他不想因为她此刻这点微不足道的好意而抹杀他对她的恨意。尽管他也明白,他对她的这种恨并没有十足而正当的理由,但世间的很多事很多人不就是这样蛮不讲理的吗?
“祁爷不想见我,我离去便是,可这是南星特地为你做的,你多少还是用一些吧。若这么一点点心你都不肯接受,那她的那颗心可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吴希夷望了杏娘一眼,又望了祁穆飞一眼,似乎在确认一些事情——他不想见她,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救了杏娘而没来救潇羽,所以他记恨她?不,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冷静而理智的人,绝不会……
可祁穆飞的眼神没有否认。
祁穆飞没有拒绝南星的那份点心。
至于那件斗篷,他没有收下,因为他知道此刻的师潇羽正饱受着栖霜眠的折磨,所谓夫妻,自当甘苦与共,所以他将斗篷披在了吴希夷的身上。
杏娘搀扶着吴希夷缓缓离开了渡口,落魄的祁穆飞又成了一个人。
吴希夷走前,除掉了酒坛子上的封泥,他相信,独坐愁城的人,最是需要美酒来陪伴的。
苍茫的夜空在一天一夜疾风骤雪的肆虐之后,终于露出了些许底色,但或许是心有余悸,所以只肯小心翼翼地露出点点星光,好多地方还是一片灰暗,倒挂在天边的九天银河也蒙着淡淡的细纱躲在薄薄的轻云之后,显得那样的风平浪静和神秘莫测。
他仿佛看见了两岸的牛郎和织女正带着殷殷的目光隔河相望矫首相盼,虽然他们不能长相厮守,但每次“他”想念“她”的时候,都可以对着茫茫天河引首相望——“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那边。
无疑,这痴心妄想娶天帝之女为妻的牛郎要比自己幸福的多,对着一样宽阔一样湍急的宫亭湖,他却不知道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现在哪里!
突然,暴戾而野蛮的黑夜用他那看不见的双手,将那几片遮挡在银河身前的薄云给撕成了粉碎,末了,还将它们狠狠地丢弃在了银河之中,瞬时激起了万丈黑浪。
银河乍泄,洪水漫流,冰冷而清爽的河水,从天而降,激泻而下,猛烈地冲刷着他干枯的喉咙,也猛烈地浇濯着他颓丧的脸庞。
他那冻僵的神经被这九天之水猛地一刺激,突然变得有些麻木。
可他不管这个,只一味贪婪地张嘴渴饮着,直到他全身的血液都浸染上了那一股子杏花香味,他才停止了这番酣饮,用自己那单薄而不软弱的身体在地上书写了一个“大”字。
空腹饮酒很伤身,他很清楚;可伤心的他哪还会在乎自己的身体?
被酒精má • zuì过的身体,显得那样的轻松,那样的舒服,他好像是第一次感受到了酒的魅力,尽管空虚的肚子里已经灼热翻腾,但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闭着眼睛,他的脸上还带着一种十分享受的笑意。
尽管大家都已经从客栈小二的嘴里大概了解了他的来历,但看到他这个有点神经质的笑容,人们仍旧觉得他的“那里”有些不正常!
不知道他的眼睛闭了多久,醇香的杏花酒依然没有给他添加任何睡意,似乎还比之前清醒了许多。
他只好再次睁开眼来,转眼瞥见南星为他准备的食盒,他感觉自己应该吃点什么,这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安抚因为自疚而自责的那些人们。
正当他伸手去揭开食盒盖的时候,远处蓦地传来了一声惊天怒骂,将他身旁的一湖镜水轰然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