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至人无梦,大师你昨晚一定没有做梦吧。”祁穆飞惭愧地望着他的影子。
“惭愧,贫僧无日不梦。”乌有禅师敛眸回道,枯黄的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
“大师都梦什么?”祁穆飞问道。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乌有禅师微翕的眼眸中露出一点调皮的光彩,祁穆飞严肃地嗯了一声,他恍若未闻,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瓣红梅落在了他的百衲衣上,他拈花一笑,侃侃道:
“我常梦见达摩祖师拿着他的一只鞋子追着我打,一边追还一边骂我‘我教你的是一苇渡江,你怎么用的是一叶渡江,还是那么大的荷叶’,我一边跑一边跟他说‘我那么胖,一根小小的芦苇怎么能站的住我?’然后达摩祖师笑着说‘你一个药店飞龙,还敢说自己胖。’我低头一看,嘿,还真是,哈哈……”
乌有禅师绘声绘色的叙述,惹得祁穆飞忍俊不禁。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笑醒了啊。”
“哈哈!”
乌有禅师和祁穆飞一齐笑了起来。不管是对生命的嘲笑还是对命运的嘲笑,这两个人这次是真的开怀笑了。
“你知道吗,昨天我又梦到他了,不过这次他没打我,还请我在菩提树下吃饭呢。”乌有禅师带着一种自豪的表情继续半真半假地说着。祁穆飞依旧专注地听着,还紧张地问道:“你吃了?”
乌有禅师左右为难地思考了一会,就像是在梦中一样艰难地做着选择,犹豫了好久,他才道:“我当然没有,那饭菜有毒。不过也是好险,我数了一下,有五次我都差点下箸了,幸好我听见有人在外喊我,我就学那颍川杜根,诈死而归,嘿嘿。”瞧他那眼角的得意,还在为他梦中的小聪明而兴奋不已呢。
祁穆飞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昨晚夜深人静之时,有五个访客出于各种原因到此问候了他,因而搅扰了乌有禅师的菩提宴。
“真是抱歉。那些人扰了大师的清梦。”祁穆飞致歉道。
“施主抱歉什么,若不是那些人,我可就被毒死了。”
说完,他身子一晃,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生命之花在他的脸上已经枯萎。祁穆飞试图挽回,但被对方拒绝了。
祁:“大师昨晚喝了般若汤,可是达摩祖师不高兴了?”
乌:“酒肉穿肠过,我都放下了,施主却还记得。”
祁:“到底是我和他都没有大师这般豁达和睿智。”
乌:“什么豁达和睿智,不过是我比你们多喝了几回般若汤而已。”
祁:“呵呵。”
乌:“施主,可还记得我给你和他讲过一个九色鹿的故事吗?”
祁:“记得。”
乌:“那你还记得当时你和他是怎么说的吗?”
祁:“我记得他说,做人,决不可忘恩负义!溺水者恩将仇报,其心可诛!”
乌:“还记得你自己的吗?”
祁:“那是我还小,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的话来。”
乌:“稚子之言,最是纯澈。”
祁:“大师——”
乌:“施主,贫僧半世昏聩,一事无成,如今临了了,才想起来还有一事未了。不知施主可否愿意帮我去完成?”
祁:“大师吩咐便是。”
乌:“此去不远有一户人家,他家的主人叫司马丹,劳烦你待我去后,把此物交给他。”奄奄一息的他将自己仅有的一件宝物——一颗菩提子佛珠,交给了祁穆飞,然后就合上了眼睛。
“大师?大师!”祁穆飞企图唤醒他,可他终究没有再睁开眼睛,只听他喃喃地说了一句梦话:“他来接我了。”便含笑而去了。
这位僧腊四十的乌有禅师在霞光满天的清晨,圆寂了。
晓云流光,浩气垂虹,万籁无声,万念俱寂,三尺虚空,刹那浮生。
祁穆飞稽首而拜,望虹而叹:“三千世界,一苇横江,法流喻筏,德水通津!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