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那一刹那,杏娘的目光仿佛捕捉到了祁穆飞眼底那一丝微妙的寒光。
“我听说,你本打算离开了,为什么还回来?”祁穆飞没有正面回答杏娘的问题。
“祁爷以为呢?”杏娘也没有正面回答杏娘的问题。
祁穆飞道:“在下以为……娘子的先祖乃中正仁义之士,娘子为其后人,自然是不会弃我等于不顾的。”
杏娘道:“嗯,冲着祁爷这句话,我也是要回来的,否则,我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祁穆飞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雪,道:“祁门于娘子,并无恩义可言,担不得娘子如此奋不顾身。也就九叔,救过娘子几回,算是有些恩情。”
“九爷于我的恩情,自不敢忘,不过……”
“这就够了。”
没等杏娘说完,祁穆飞即开口打断了她。
杏娘闻言,微微一怔,有顷方开口问道:“祁爷此话究竟何意?”
祁穆飞依旧没有转头,而是徐徐开口道:“九叔是实心待你的,有些事,纵使你不开口,他也会替你考虑替你去办,就算那件事涉及到一些让他为难的人情世故,他也想方设法会去做,所以有些事情,他办不到,并不是他办不好,也不是他不肯去办,只是有人不想他去触碰那件事而已。”
尽管他说得很小声也很小心,但杏娘依然能够很清晰地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也清晰地听懂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背后的深情。
或许是祁穆飞这样异乎寻常的直白表达让杏娘有些不适应,她听完许久都没有作声,静静地听祁穆飞顿了片晌后又道,“老郎的事,他已经尽力了。所以,三叔的事,如果可以的话,等下次回姑苏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祁穆飞欲言又止似的停顿了一下,但杏娘并未因此而疑心他是否会食言,眼前还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谷瑶那张喜怒无常的脸孔。
良久,她说道:“潇羽说你是一个不喜欢欠债的人,还真是没说错,这么快就想好怎么还我那个人情了。”
或许是雪水的温度刺激到了祁穆飞,他的双手不觉颤抖了一下,“那是因为她说,她不喜欢欠债不还的人,我才……”他在心底小声嗫嚅道。
话未尽,双手掌心的雪水缓缓流淌而下,一阵刺骨的冰凉浸透了他的全身。原来,焐雪净手是这般的冷。轻敛双眸,手心里有她的温度,耳边还有她的琴音,可眼前却连她那仅存的背影都已经模糊。
望着他这几日消瘦下来的脸庞,早不复初见时的光彩,连他的轮廓也多了几分嶙峋的骨感,眼神之中也多了几分沧凉的灰暗,杏娘不由得为这个杏林圣手生出了几分同情,或同情他的遭遇,或同情他的冷漠,或同情他的婚姻。
南星曾不小心说漏过嘴,年前,江家已经明确通知祁家,除非祁穆飞续娶江家小女儿为妻,否则将停供仙桃草,而当时的祁穆飞就以江绿衣生前的一道遗愿拒绝了江家,“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讨价还价的。”一向对江家委曲求全的祁穆飞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江家为此恼羞成怒,不仅停供仙桃草,还联合其他几家大药坊一起提高了十几种一直以来为他们所控制的草药价格,甚至还对祁门的医术医德颇多诋毁之词。
直到今日,这样的制裁与诋毁仍有加无已,但祁穆飞并不在乎这些,坦然而艰难地承受着这一切因为他的坚守而带来的苦果。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断弦当续,莫负好音。
这是江绿衣在去世前给祁穆飞留的最后一句话,笺上两行书,枕下两行泪,花笺小字无声语,一字一句和泪收。
这个无怨无悔的女人用自己宽容的爱结束了自己这一生的悲剧,她知道她无法阻止她母家贪得无厌的求取,但她知道她的丈夫一定会答应她之所求,因为这是她的遗愿,这是她这一生唯一求过他的事。
很可惜,这样的原委,师潇羽本人却在很长时间里都不知情。
祁穆飞不允许任何人告诉她,他不想因此而逼迫她,从前她不情愿地做了他的妾室,他内疚至今;现在再让她不情愿地作他的妻子,他会负疚一生。
他要娶一个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的女子为妻——这是他说过的话,他没有忘记,也不会食言。
得知原委的杏娘默默地谨遵着祁穆飞的禁令,虽然她明知南星当时的“不小心”是花了心思的,但祁穆飞的“不允许”也同样是花了心思的。他们的心思都值得理解和尊重。
况且,杏娘也一直坚信,解铃还须系铃人,师潇羽心里的结终须她自己来解。
刻下,风穿铃铎,振铎叩心,空灵的响声在每个人的心湖里泛起一片涟漪。
“祁爷。”
“嗯?”
“祁爷,我知道你现在没什么胃口,但你总这样饿着自己,身子迟早是熬不住的,南星做了一点杏仁酥,你好歹先吃一点。”
“不必了。”祁穆飞一摆手,踏着满地碎琼乱玉,孤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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