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婢的脸色惨白,她双唇失了血色,颤抖着哀求:“姑姑......姑姑......求您不要将奴婢赶回掖庭去......”
掖庭里,都是在宫中犯了错的宫人才会去的地方。
她原本就是族中长辈犯错,才被牵连没入宫中为奴,是在掖庭里做着苦活长大的,等她年纪大了,样貌逐渐长开之后,掖庭里的管事才不叫她继续苦劳下去,而是将她提出来与那些小选出来的宫婢一同学规矩,前不久才又被分配到殷盛乐这里。
她很清楚掖庭里的苦寒,更知自己是因为长相还算清秀,才能从那个地方出来,如果自己又被罚回去了,那......
她惧怕得失了声音,只晓得不停地磕头流泪。
而秋容脸上肃穆的神色并无半分动容,她给扶着小宫婢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人扶起来,接着用她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你是殿下的婢女,是去是留,自然该由殿下开口决定,既然殿下没说贬你入掖庭,那你就无需离开,只是你这规矩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在学好之前,你不要再到前头来了。”
小宫婢愣愣地,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暂时保住了在重华宫的差事,她现在身上依旧没有多少力气,讷讷地说了句:“多谢姑姑。”便被与她同住的小姐妹搀着下去了。
“你这次还真是走运,殿下他被沈公子劝住了,也没怎么留意你,你以后可要小心些才是。”小姐妹也是心有余悸,她叹了口气,“从前只听说过七殿下的脾气不好,见了真人,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娃娃,但前不久才又发生了那种事......唉,身为奴婢,命如草芥,也不知咱们姐妹今后会是个什么前程,总不能期待能像今天一样好运吧?最好还是再谨慎小心些,莫要再出错了。”
她们自是心有戚戚。
秋容却是暗称奇。
她是商皇后的陪嫁丫头,无子无女,夫君原是跟着皇帝征战的一名将官,某次战役里死了,她便入宫伴在商皇后身边成了一名掌事的女官,可以说她是和商皇后一起,看着殷盛乐长大的。
殷盛乐的脾气确实不算太好。
或者说,非常糟糕。
但秋容跟帝后二人高度统一的一个观点就是:毕竟殷盛乐还是个小孩子嘛,只要他做的事情不是非常出格,那就都属于是小孩子活泼好动,不是什么大问题,长大了自然就好啦。
秋容心中有些欣慰。
自家殿下果然是长大了,才读了一天书,就能听得进旁人的劝了。
她原先还觉着,沈徽的出身不显,家里的事情乱七八糟,名声也不太好,让这样一个人来当自家殿下的伴读是不是不太合适;但如今看来,这小子似乎十分得七殿下的喜欢,他说的话能叫殿下听进去,就是一件好事。
不过还是得先将此事报与皇后娘娘知晓,再找个空子好生敲打敲打沈徽,免得他仗着殿下的信重,把殿下往歪路子上引。
秋容回房换了身衣服,便往皇后宫中去了。
而就在她去当皇后的耳报神报信的时候,殷盛乐带着人也走到了离御书房不远的地方。
他没带太多人出来。
就一个伴读沈徽,一个太监陈平,另外还有两个会些武的宫婢。
陈平提着食盒,不远不近地跟在殷盛乐身后,沈徽则是走在落后他一步的地方。
从沈徽的角度看去,可以看见殷盛乐发顶上鹰形的小金冠那两片翅膀随着他脚步的起伏欢快地抖动。
“前头是不是有人?”
殷盛乐突然挺了下来。
前头走过来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人,青年身穿与殷盛乐自己差不多的皇子服饰,面容还算清秀,唇角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目光也十分柔和。
提着食盒的陈平一眼认出了来人正是由叶贵妃所出的四皇子,殷盛乐继承来的记忆里却没有自家四哥的清晰长相,只知道似乎是个脾气不错的人,因为王妃始终没有生育,所以在两月前才新娶了个侧妃——商皇后很不满意这个侧妃人选,发过一通脾气,所以原主记忆里这件事情十分清楚。
四皇子也看见了远远过来的小豆丁一行,待殷盛乐走到自己跟前了,才弯腰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七弟许久不见,又长高了。”
他的态度比上来就阴阳怪气的五皇子好上许多,但殷盛乐很清楚,四皇子的野心是他所有兄弟里最突出的,在原书里,就他出场的频率最高,给男主和原身闹了不少麻烦事出来,但最后还是被男主给设计收拾了。
想到这里,殷盛乐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个小孩儿的男主角沈徽,又仔细对比了一下沈徽跟四皇子的身高差距,看来离自家小伴读成长到能收拾四皇子还差了十好几年呢。
“四皇兄。”殷盛乐不那么恭敬地喊了他一声。
若在这儿的是五皇子,只怕立时就又要发脾气了,而四皇子只是十分和蔼地笑了笑,问:“七弟这是要往哪里去,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得好。”
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温和,半点锋芒都没有的,这让殷盛乐有些不适应,他一直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旁人对自己的态度好,他也就没法对旁人太差,但......原来的殷盛乐可不是一个好脾气。
他定了定神,答道:“我去哪里倒很不必由四皇兄你来操心。”
视线往四皇子身后一扫,见在众宫人之前,还站着个身穿水红色宫装,梳着妇人发饰的年轻女子。
殷盛乐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来四皇兄还挺忙的,既然都这么忙了,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四皇子妃因为她夫君纳侧这事儿可是狠狠地闹了一通,更别提这侧室乃是吏部尚书的女儿,虽然是个庶女,但落在旁人眼中,这身份就已经是个不小的威胁了。
对。
除了四皇子妃以外,商皇后也觉得四皇子这位侧妃的身份所代表的威胁性很大,她正琢磨着该不该将提前站队四皇子的吏部尚书从他位置上踹下来,再扶持一个不偏向任何一个皇子的换上去。
她是开国的皇后,皇帝的发妻,哪怕插手政事,也无人敢多说一个字。
但这对于其他有子的嫔妃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皇后的位置够稳,力量够硬,又有深受皇恩的嫡子......除非这嫡子半路夭折,长不大了,否则就是她们儿子夺位路上最最难打倒的劲敌。
在原书里,四皇子可是一直不服原主这个皇帝的。
殷盛乐稍作思考,便想明白了自己跟四皇子之间是天生敌对的关系,眼前这人虽然表现得十分温善可亲,但从他在原书里的表现来看,可不像是对皇位没有想法的样子。
他想要皇位,就必须除去自己。
那么,在原身面前自尽的小太监,还有那些关于原身的流言蜚语,这位四皇子在其中又掺和了多少呢?
关于那个自尽的小太监背后的推手,殷盛乐怀疑的人也无非就是自己的几个兄长,稍微想得黑暗一点,他甚至都把皇帝加上去了,但从后来皇帝的表现来看,他是真的十分宠溺自己年纪最小的孩子,不太像是在演戏。
说到皇帝,殷盛乐是真的觉得,他当皇帝是当得挺好,朝野上下都称颂的贤明君主,但这爹当得实在是......也不能说是不好吧,实在是好过头了。
要是殷盛乐自己的儿子是原身这么熊的脾气,那自己肯定会把那小崽子吊起来捶。
他想着想着,发现自己的思路跑偏得有点儿远了,连忙拉扯回来。
哪怕被这样冒犯,四皇子也还是笑眯眯地,笑容中还多了些许无奈,像个对幼弟满心宠爱,又不得不纵容着弟弟糟糕脾气的好兄长。
“四哥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殷盛乐把四皇子在自己心里的嫌疑等级又往上调高了些。
五皇子那样把他对自己的厌恶摆在明处的终究不比这笑面虎更可怕。
两队人马无声息地错肩而过。
四皇子站在原地,望着殷盛乐的目光逐渐变得冷淡下来。
他新纳的侧妃上前一步,语气不忿:“殿下,妾身在宫外时便听闻这七殿下性子乖戾,娇奢跋扈,今日一见,方知传闻说得还是太轻了些,他对宫人奴婢严苛便罢了,殿下您可是他的兄长呀,他竟然也如此不敬,实在是......”
四皇子眼中闪过的冷光稍纵即逝,他用一种无奈又宠溺的语气对侧妃说道:“他到底年纪还小,既是幼子,又是嫡子,难免父皇母后过分宠溺纵容了些。”
侧妃红着脸被四皇子牵起了手,耳边传来他的轻声细语:“七弟他身份尊贵,就算是再肆意妄为,也有父皇母后护着,你新入宫来,对他好奇也是应该的,但你千万记住,莫要主动去招惹七弟......”
“妾身晓得了。”
再遇见过四皇子之后,殷盛乐走路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他用近乎小跑的速度带着众人来到御书房李武毅被留堂的地方,几人还没能进去呢,他就听见了五皇子的声音。
“本殿下好心叫你一声表弟,你可不要不领情,待在那小屁孩儿身边,难道还比我这个嫡亲的表兄好吗?!”
殷盛乐在门口站住,挑起了眉毛。
哟嚯,有人趁着自己不在,挖墙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