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柳曼雪怀着满腹的不忿,见了自己阔别多年的庶姐。
柳曼露依旧是穿着一身女官的服饰,头发规规整整地束起来,官帽放在一旁的小姑娘手上,她见柳曼雪进来,冲对方点点头。
面色并不喜悦。
或者说,她在见到所有柳家人的时侯都是这个模样。
柳曼雪抬着下巴:“大姐姐可是咱们家女儿里唯一的大忙人,怎么今日有闲心来见妹妹了?”
“并非我要见你。”柳曼露也不与她多言,这对姐妹虽非同母所生,但眉目间终归还是有些许相似之处,只是如今一人脸上带着不做压制的恼怒与嫌恶,另一人却始终平平淡淡,冷漠得不像是在面对血脉至亲。
“那你什么意思,耍着我玩?”柳曼雪怒道,“别以为你当了个什么破女官,家里就奈何不了你了,从前又不是没有女官被赐婚嫁人的事儿,还自梳?也不嫌丢人!”
女人家哪儿能不嫁人呢?
柳曼雪大小就知道,自己跟家里那些庶出的姐妹们是不一样的。
家里养大了她们,是要叫她们为家中付出,去牵关系的,自己是正室所出,将来必然也会嫁入高门成为当家主母。
她的姑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其他几个姐姐也没有反抗家族的安排,唯有这个最初养成的大姐姐,竟然借着皇后的势,抗婚不说,还宁愿被族除也不愿意回家,而是去书库当什么女官,最后竟然还自梳了!
“你对得起家里对你的教养吗?!”柳曼雪怒吼道。
柳曼露却眼皮也不抬一下:“这世上便也只有你这一家子,才会觉得把女孩儿当成瘦马、当成货物一样地调教是为了她们好了。”
“这有什么不对?你区区一个婢妾生的庶孽,不愿当贵人的妾室,难不成嫁去那些个平头百姓家里吗?”柳曼雪轻蔑地笑了一声,又道,“嫁个白身,如何能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也不知你耍了什么手段蒙骗皇后娘娘,竟叫她做你的靠山,让你去书库修书。”
她故意将腰上特制的秀女腰牌扒出来,木牌底下鲜红的穗子晃晃悠悠,这让柳曼雪觉得自己算是打败这个离经叛道的大姐姐了,不由得意起来:“像你这种忘恩负义心思阴暗之人,还不晓得能修出什么祸害一方的书来呢,待我成了主子——大姐姐,你可要小心些才好,不过这般自恃不凡的女子,拿去配那些在战场上落了伤,脾气易躁的老大人是最好不过,正好管管你的烂脾气,而且这样一来,你也不用担心自己生不出孩子,毕竟那些老大人只怕是孙子都快要娶亲了呢。”
她的话越说越恶毒,原本还算清秀可人的面目愈发扭曲起来,而最令她生气的,是柳曼露始终无动于衷,哪怕听了如此狠毒的一番话,也全然像是没听见一样,当做从耳边吹过去一阵聒噪的风。
站在她身后的静华却是忍不住的,小姑娘气得双颊通红,裙裾动了动,正要站上前来,还没等她开口,就被柳曼露拦住,她终于慢悠悠地抬起了脸,与柳曼雪对视着:“你向来自恃嫡女身份,不与我们这些年幼时起就被灌了药,注定只能送去供人玩乐的货物不同。”
不施粉黛,官服加身,柳曼露眉宇间略有倦色,眼中浮起嘲弄之意:“但凡仔细动动脑子想一想,便会知道,你,其实与我们没什么不同。”
“我当然与你们不同,我将来可是可是要做人上之人!至于你,一个伺候人的奴婢罢了!”柳曼雪又恼又恨,转念一想自己身上负的任务和此次参选的目标,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是要当七皇子妃的,将来便是太子妃,是皇后,还会是太后!
而且,当了七皇子妃,还能日常与徽表兄相见,迟早能叫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但柳曼露平静中带着些不清不楚的挑衅的声音恰时响起来:“容本官提醒柳小姐一句,我朝女官与男性官员同属官身,经考核后才能上任,决不是前朝那种可以任人践踏的宫人奴婢,柳小姐可千万莫要再将前朝的陋习带到宫中来了。”
柳曼雪听了便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在宫中放纸鸢这事,一时被她哽住,只能对她怒目而视。
柳曼露施施然站起身来:“并非是本官要见柳小姐,而是受人所托,不得不以我自己的名义将你叫过来,我与柳家人还是桥归桥,路归路的好,要见你的那人也快过来了,我就不多留了,静华,走吧。”
小姑娘跟着她走出门口,末了还不忘回头,对被留在后头的柳曼雪凶狠地吐舌头。
“静华!昔日教你的规矩呢?”
静华缩缩肩膀:“师父,她那样说你,你修养好,不生气,可我还是个小孩子,我生气啊!”
柳曼露偏头看她,脸上这才流露出一抹笑意:“柳家的姑娘大抵都是如我与她这般,打小学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她们只是被长辈把控住了,没有像我这样的好运气,遇上贵人给自己寻得一条出路,又或者是年纪太小了,没能清醒过来而已,实在是没有必要与她太过计较。”
小姑娘把两腮一鼓:“这宫里有什么好的,非要削尖了脑袋地钻进来。”
她嘀嘀咕咕愤愤不平地走了一路,蹦跳两下,又好奇地问:“咦,师父,是谁想见那位柳小姐呀?”
柳曼露的声音轻快:“一个身份贵重,却同样没能看清楚自己处境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