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回家
从京城飞往E市的飞机一周只有两班,而且价格极贵,如果没什么事,黎昕一年最多过年的时候回去一次。
在穆焕的记忆里,这一年他回家的次数尤其地多,因为母亲的腿在北方冻伤,疼的厉害了就喜欢听些稀里糊涂的话,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骨癌,一次打着电话就忍不住落泪。
虽说最后无论怎么检查都确认是风湿类的毛病,但疼是真的疼,半年的时间瘦了很多,饱受折磨。
这次穆焕插手干预,母亲完好地归家,自然也不会电话里说着说着就落泪,连带着黎昕也能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眼下的生活上,训练状态更稳定。
这也是他们能够拿下世锦赛冠军的原因之一吧。
在一周前,他们随队前往F国,参加了今年的世界花样滑冰世界锦标赛,不负众望,拿下了冠军。
而且这次比赛尤其是黎昕的4A稳定发挥,为他们又提高了分数,不但打破了安德列夫和尼基塔保持的赛会记录,同时还打破了同样由这两人保持了三年的世界纪录。
那一天,万人空巷,比赛的最终结果出现的同时,华国的冰迷纷纷跑上街头庆祝,央台和主流媒体争相报道,体育局的领导都打了个越洋电话为他们送上祝贺。
而且听说央厅办公室打了电话到体育局,说是过年的时候领导人会接见各行各业的杰出人才,穆焕和黎昕的名字也在那一日被列入其中。
天大的荣耀!
因此,穆焕和黎昕就只能提前回家了。
距离过年还有六天,冬季项目这个赛季的重点比赛基本结束,下一步他们就会慢慢进入休整状态,因而队里大笔一挥,为他们这两个有功之臣少见的一口气放了半个月的大长假。
飞机三个小时候,降落在黎昕的故乡,两人推着行李走出毫不起眼的机场。
黎昕在大门口站定,手臂一划,气吞山河地高声说:“怎么样?我们这里天气还行吧?看这太阳漂亮的,现在的京城哪儿有这天气。”
穆焕顿了一下,笑道:“对啊,太阳这么好,不是都说南方湿冷吗?为什么?”
黎昕下巴微微仰高:“这就是我们这里的特殊地理位置了,大裂谷,热谷地带,气温和三市差不多呢,一年里也就冷个把月,中午都能穿短袖。虽说缺了一片海,但你看这大山巍峨,陡峭秀美,也别有一番气吞山河的气派吧?”
穆焕点头:“嗯,这地方真好,人杰地灵。”
黎昕笑容里透着点儿得意。
穆焕转头再看远处连绵山脉,眸光眷恋,盛满思念。
这里虽没有大城市的繁华,交通确实很不方便,但儿时的记忆让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好。
深呼吸一口暖暖空气,是甜的。
看一眼身边的人,是美的。
眼底漾出笑意,穆焕给自己爱人发挥的机会:“怎么走?接下来就都靠你了。”
黎昕说:“先坐机场大巴去市里,租一辆车再回家比较方便。”
“好。”
老家是一座大山里的城市,因此机场也建设在山上,大巴车开在一侧就是悬崖的盘山路上,大城市来的人难免会被这种刺激感吓得精神十足,兴奋起来。
因而穆焕一瞬不瞬看着窗外景色的行为,就被黎昕“解读”了出来:“土老帽,没见过这样的大山吧?”
穆焕嘴角一勾,突然就找到了回家最大的乐趣,便对黎昕点头:“是啊,除了京城和出国,国内我走动的地方确实不多。”
“……”黎昕翻着白眼,“凡尔赛。”
大巴车从盘山往下,足足开了四十分钟才进入市区,黎昕拿着手机找了半天,选了个附近有租车行的车站下车。
两人起身拿行李的时候被认了出来,一名漂亮的女性Beta指着穆焕张大了嘴:“啊啊啊啊啊!”
这一叫吸引了车里全部人的注意,所有人都认出了他们。
毕竟作为当前最火运动项目的双人滑,就算不看职业比赛的人,也会对他们的“龙涎香”好奇,更何况他们拿下世界冠军又破了世界纪录,热度到现在都还没下去,两人如今可以说就是国内的“超级巨星”。
有人举手机,有人试图和他们攀谈合照,下车的前路一再受阻,等两人好不容易到了车门边上,黎昕急忙对驾驶员说:“抱歉,耽搁您时间了。”
驾驶员却掏出手机,笑:“能求个合照吗?”
黎昕:“……”
下了车,遥遥的还能听见车上有人在叫:“黎昕,你是我们的骄傲!!”
黎昕放下挥动的手,一副后怕的模样说:“快快快,把帽子和墨镜戴上。”
停了一下,黎昕转头又笑:“哎呀,我在老家火了,怎么比上次拿冠军回国的时候还高兴呢?”
穆焕被黎昕这俏皮自负的模样逗笑,不得不说两个人真的不再一样了。
如果说他是一株从石头缝里挣扎着生长出来的丑陋植物,那黎昕便是一株名贵的向着阳光生长的花。
人的一生,际遇真的太重要了。
租车行就建在车店边上,这里沿街的道路两边都是售车中心,国内外常规的汽车品牌都有,还有很多二手车摆在门外广场。
小城市的管理没有那么严格,因而一路走过来,便有些乱。
穆焕一手拖着黎昕的行李箱,一手拖着自己的,视线从远远地就停在一辆合资车的门店招牌上,若有所思。
“就快到了,前面一点。”黎昕指着前面说道。
穆焕却在那合资车的门店外停了下来,“进去看看。”
黎昕惊讶:“要买新车?”
穆焕说:“有点想法。”
“新车手续一天办不完,而且你在这里买车有什么意义,你还能来几回?别告诉你你要给我买,我一年也回不来几回。”
“买回家留给你爸开。”
“啊?”
进了店里,一名男性Omega迎了上来,模样干净清爽:“两位要看车吗?”
“嗯。”穆焕在车行里边走边看,很快就停在一辆车前面,因为两手托着行李,就用下巴示意面前这辆白色的小轿车,说:“就这辆。”
穆焕上一世拿了世界冠军后,也接了两个代言,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爸买了一辆车。
他爸原本就是在厂子里给领导开车的,后来公司重组,减了大半的驾驶员岗位,他爸就被调去矿山开大车,这一干就又是十多年。
如今升了个小班长,工资不高不低,生活不好不坏,偶尔还会为他寄一点钱过去,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但也算不上清贫。
给自己买辆车这件事却完全没在规划里。
穆焕看的这辆车就是他上辈子千挑万选的车,办下来正好20万,关键是省油,是一辆符合这个城市生活水准的车。
记得他给他爸买了两车后,两口子接下来几年就全省到处自驾游,虽说脸晒黑了,但精气神特别好。
如今他和黎昕也算是一起衣锦还乡,不妨让父母再高兴一点。
“这辆?”销售也没认出这两人,热情介绍,“这辆车是我们品牌走的最好的一款,特别省油,百公里油耗也就,而且动力很强……”
穆焕从衣服兜里拿出手机,问:“微信刷吗?”
“啊?”销售愣了一下,“您要付钱了?我再给您介绍一下。”
“不用,或者刷卡?”
“别,您听说几句……”
“没现车?”
“不是……”
“这辆车被预订了?”
“也不是……”
“那行,我们去办手续。”
“不……哥,我背资料背了很久,你就不给我一点发挥余地?我太没成就感了!”
黎昕在旁边捂着嘴笑。
穆焕无奈,他赶着回家,再说这车上一世他真的了解的非常清楚了,就这款“尊享版”的就非常完美,看好了,那就直接买啊。
不过给钱的时候,穆焕和黎昕还是单独聊了一下,穆焕找了不少理由才说服黎昕,最后就变成了他们两个人一起买来送给父母的。
销售拿着卡,郁闷的去办手续,黎昕想了想问穆焕:“我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矫情又生分?”
穆焕摇头。
“说实话。”
穆焕说:“不会,我懂,这礼我单独送太重,里面有了你的钱,你父母才能安心收。”
手续很快办好,但今天提不了车,内饰没做,保险没交,既然是送出去的礼物,自然要方方面面做好。
所以在销售哭笑不得的送别里,穆焕和黎昕又去了租车行,租了一辆车。
当他们开车出来的时候,那名Omega销售还在和同事聊着自己职业生涯上,最快卖出的一辆车,复杂的心情都写在脸上。
回去的车一开始是黎昕开的。
他说他熟悉家里的路。
但拿了驾照就没怎么摸过车的黎昕,这一路开回去,实在让人捏一把汗。
穆焕为了黎昕可以付出一切,把命给他都行,但在这种驾驶经验面前,一直以来的觉悟崩溃瓦解,关键这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就太亏了。
开了没有十分之一的路程,黎昕满头大汗的和穆焕换了位置,无奈:“等回去手上有点闲钱了,我买辆便宜的二手车练练手,你别说你那辆车,我绝对不会开的,放坏也不会开,擦个漆就是几十万,我可没那闲钱折腾。”
穆焕笑着,挂挡、手刹、踩油门,驾驶着这辆车,行驶在这条熟悉的公路上。
“安桥”二十年前很热闹,但城市改扩建后,城中心从安桥搬走,当初的盛景就不复存在。
前面即将开上去的那座桥历史悠远,建成的时间可以追溯到黎昕的爷爷辈儿,听说当年爷爷还过来推过水泥,那时候建桥可没现在这么简单,都是人力推出来的。
再往前走,大楼逐渐变新,还有一处大型商场,这是两年前建成开业的,这座城市也在努力以自己的速度发展。
还有十公里到家里的时候,穆焕看见了他花滑启蒙的滑冰馆……
“啊,那里,我就是在那里读的体校,算是我们市里第一批的冰上运动员了。”
黎昕指着穆焕用余光扫过的建筑物,说,“一开始本来就学个轮滑的兴趣班,我妈和其他家长不知道聊到了什么,第二天就死活要把轮滑的学费退了,把我送去学花滑。
我那时候年纪也不大,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说那时候是夏天啊,玩冰多痛快,那就滑呗。
没想到我还挺有天赋,一路进了国家队。”
穆焕听着便笑,笑的心里软软的热。
过去的时光虽然像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与这个时代完全不同,却又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每当想起,总会会心一笑。
最后车开进了一处小区。
小区很乱,因为这是一处经济适用型小区,楼房售价比同期便宜很多,具有一定“安置”作用,因而在设计之初就没有考虑过停车的问题,车就通通停在了路边上。
到处是人,到处是车,烟火气足足。
黎昕的手机这时候响了,是他父亲打来的电话问他们到哪儿了。
黎昕说:“已经进小区了。”
父亲又问:“租了一辆什么颜色的车啊?”
黎昕说:“白色。”
“那行。”
正小心翼翼避让路边两侧车辆的穆焕分神听了一耳朵,突然头上像是被雷劈了一下,这熟悉的一幕,他想起来了!
也就在这一刻,远远的就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匡匡锵锵,匡匡锵锵……”
黎昕好奇左右看了一圈:“怎么有扭秧歌的声音?”
穆焕抬手摸了下鼻尖,藏起了嘴角的笑,这样的仪式感,可不能只有他感受过,黎昕如果没有感受到惊喜,就不是一个完整的黎昕。
开车进了小区深处,在他们家楼下,路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热情地对着车里的两人挥手招呼,还有人喊着黎昕的名字。
“匡匡锵锵,匡匡锵锵……”
黎昕明白怎么回事,尴尬的想捂脸,都不敢看穆焕。
穆焕用着最慢的速度开车又往前面滑了一点,正要安慰黎昕一番,“噼里啪啦”,鞭炮轰鸣,穆焕一个激灵,一脚刹车定在了原地,头发根都矗立起来。
鞭炮炸响,烟雾升腾,红纸飘飞,在穆焕和黎昕双双开门下车的时候,亲朋好友纷纷使劲鼓掌。
确实是有点儿尴尬的事情。
但又特别真。
他们是这个国家的骄傲,是这座城市,这个小区的骄傲,同时也是他们父母最大的骄傲。
老实本分的一辈子的两口子,每日为了生活奔波,日晒雨淋,今日终于扬眉吐气,再怎么热闹,也难以将父母心里那发了狂似的喜悦发泄出来。
我们的儿子是世界冠军!
他是世界冠军!!
这样的感受,在年长几岁的穆焕眼前,尤其的强烈。
当年他看不懂的,无法理解的,如今全都看懂了,理解了。
鞭炮正响,人群从两边分开,父亲和母亲在亲戚朋友的簇拥下,喜气洋洋地走来,等到了面前,眼眶就红了。
拥抱握手寒暄,穆焕被当成上宾接待,看见自己的伯伯叔叔,伯母婶婶,还有从人群后面被扶出来的奶奶抱着黎昕喜极而泣,然后又握着他的手用看孙儿女婿的眼神仔细地打量着他。
穆焕强忍着让自己不要露出太多的表情。
虽说早就预料过,但他爱的家人们,眼里首先有的都是另一个黎昕,但也好在还是黎昕,这失衡的心态肯定会很快调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