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秀莲来找她回去,不是出于关心她,更不是出于担心她爱她,想要把她带回家给她家庭的温暖,她只是带她回家继续为那个“家”付出而已。
说了可好听可感人了——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
宁香就这样看一会胡秀莲,又不带感情出声道:“我没有阴阳怪气,那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从我出嫁那一天开始,从你们收了江家一百块钱的彩礼算起,我就已经不是你家的人了。你和宁金生说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只是你家的亲戚。覆水难收,意思就是,泼出去的水,再也不能收回了。”
胡秀莲被宁香说得表情噎住,像嗓子里噎了鸡蛋黄。
看她没说话,宁香看着她继续说:“当初我想离婚回家,你们不同意,想把我逼回江家。离婚之后,你们把我当耻辱不要我,我的户口也没落到你们宁家,我是落在我们生产队的集体户口上。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们都是实实在在的两家人,最多只能算是个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您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胡秀莲被宁香说急了,语气也稳不住了,开口就是:“怎么不是一家人?你是我胡秀莲生的,身上淌着我的血,一辈子都是我胡秀莲的闺女!”
宁香有些忍不住了,顿时怒起眸子来,盯着胡秀莲大声道:“从小到大,你有一天拿我当过你闺女吗?有用处就是闺女,没用处就是泼出去的水!你拿我当闺女,所以在我想离婚的时候骂我作大死,把我逼出家门!你有没有担心过我一个人在外面会过不下去!我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都做了什么?!”
“在婆家受了委屈回娘家,得到的不是安慰不是撑腰,是一句娘家是亲戚,别有事没事闹脾气往娘家跑,这样不合适!江家会对咱们家有意见!”
“你们从来没关心过我在江家过得好不好,我在江家守活寡,伺候李桂梅那个恶妇,还有江岸那三个坏小孩,你们全都不心疼。一说就是我矫情,谁家媳妇不伺候婆婆不受点委屈,小孩子都调皮,跟小孩子计较是我有毛病!”
有些话有些事情,不说起来还好,一说起来就想闸口泄洪,奔涌而下,想憋也憋不住了。宁香声音都说得有些嘶哑,但她眼眶没有再红。
她不给胡秀莲说话的机会,纯粹为了发泄,继续大声吼:“我从小时候会拿扫帚开始,就帮你们干活了!我只比宁兰大两岁,五岁我就带她了!十岁辍学回家挣钱,挣的钱全给了家里,我自己连一块酥糖都没有买过!”
“结婚后每次回娘家,宁波宁洋见面就是要吃的,没买吃的直接上来一起翻我的包,他们眼里也没有我,只有钱只有吃的!宁兰是最没良心的!”
听到最后,胡秀莲也火起来了,瞪着眼睛回:“就你宁阿香有良心!你有良心你把咱家好好的日子祸祸成这样?我看就你最没良心!”
宁香冷笑一下,“那你们可得离我远点,不然小心我哪天祸祸死你们!”
胡秀莲被气得咬起牙来,“宁阿香,我胡秀莲这辈子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是我造的最大的孽!你等着吧,你这样对你亲爹亲娘,你会遭报应的!我看你能过出什么好来,想都不用想,王丽珍就是你的例子!”
气狠狠说完这话,胡秀莲甩手就转身走了。她要是再在这跟宁香吵下去,她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她给气炸了。生了这么个东西,算她胡秀莲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上岸后走了没几步,忽又和林建东正面撞上了。
林建东面色深凝,也不知道在这地方站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碰上了长辈胡秀莲,都没有出声打招呼。
胡秀莲正在气头上,也没有出声理他,直接走了过去。
宁香站在船屋的门外,目光随了胡秀莲一会,自然也就看到了林建东。她也没什么怕丢面子的,看到林建东的瞬间,只轻轻吸口气收了暴怒的情绪。
她下船上岸,和林建东各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彼此面前。她神态和语气都平常温和了下来,好像刚才和胡秀莲吵架的不是她一样。
“怎么了?”
林建东把手里的一本书送到她面前,温声对她说:“向同学借的一本诗集,刚才在饲养室忘了给你了,所以给你送过来。”
宁香笑一下伸手接下诗集,“谢谢。”
林建东收回捏着诗集的手,看宁香一会,从她脸上看不出她有任何不好的情绪,但他还是出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宁香猜测他是把她刚才和胡秀莲吵架的过程都看在眼里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于是轻轻牵一下嘴角,看着林建东说:“没事,吵个架而已。”
林建东想扯嘴角没扯起来,看宁香这么说,也没再多往下问别的,只又说:“这一本你随便看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同学他不急着要。”
宁香冲他点头,又说了一遍:“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