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香仰着头看他,冲他笑一下,随口答:“不是,是走亲戚。”
想起上周在车上第一次碰到楚正宇,他跪在了自己面前的事情,宁香回答完又连忙示意一下,一副欲起身的样子,问他:“要不要我给你让给个座?”
楚正宇忙摆摆手说不需要,想到了宁香这是什么意思,他忙又解释:“我这身体没什么毛病的,我可是当过五年兵的。上星期那是晚上没睡觉,太困了没站稳。”
提起上星期宁香还是有一些想笑,但已经不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她轻轻抿抿嘴唇,微仰着头冲楚正宇点点头,“好的,那我就自己坐了。”
楚正宇这便站在她旁边,手扶她的座椅靠背站稳,在公车闹嚷嚷的环境中和她随意闲聊天,问她:“你家不是苏城的吗?”
宁香摇摇头,“芜县木湖的。”
楚正宇想了想,“芜县……那也不远。”
确实不远,但走水路摇着小船摇摇晃晃也要走大半天。不过现在到处都在修公路了,大概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坐车来回了,那样可以省时一些。
两个人就这样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譬如宁香会说一些乡下的生活。乡下除了种水稻小麦解决肚子温饱问题,也会种棉花载桑树。
他们这丝织业从古代起就很发达,所以很多大队种桑养蚕。
楚正宇不见外,说得更多,说他自己家里的事情,说他在部队的事情,基本说到哪到哪,根本就没拿宁香当外人,好像要把自己老底都掀给宁香看。
当然他也没什么老底,和张芳猜的一样,他家是干部家庭,在家里是独生子。七二年的元月份高中毕业,人生也没有其他意外,很自然就报名去当兵了。
在很多人眼里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在楚正宇这种家庭出身的人眼里,都是最为寻常不过的事情。到什么时间就走什么路,没有半点烦恼忧虑,未来都是确定好的。
如果不是突然恢复高考,像他们这种人,下半生就是在部队里混下去,不是混几年回乡转业到机关里当职员,就是留在部队混个一官半职,总之不会差。
而其实他们这些农村普通家庭的小孩也是一样,未来基本没什么大的变数,读书不读书大部分都一条出路——和祖辈父辈一样留在乡下继续种地。
知识改变命运,都是从高考恢复开始的。
也因为高考的恢复,让楚正宇这样家庭的人,和宁香这样家庭的人,可以相遇在同一所大学里面,读同样的书,受同样的教育,有一样美好的未来。
两个人就这样聊着天到学校的站台下车,再一起往学校里去。
这一次宁香没再在学校大门外看到江岸那三个孩子,就算他们过来,宁香也不会搭理他们。早就是不相干的人了,不管他们现在在想什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宁香都不会再往他们身上浪费半点时间。
她这一生的时间很宝贵,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要去做。
***
江岸江源和江欣在上一周的星期天过来蹲守在学校门口,自然是因为在西餐厅偶遇了宁香,心里起了许多情绪压不下去,又被勾起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他们想来想去,还是想当面跟宁香道个歉,想让她原谅他们当时的不懂事。
但在看到宁香旁边走着的楚正宇时,他们也彻底认清了一件事情——宁香和他们已经走在了两条不同的道路上,再也不可能和他们有什么交集了。
他们道歉不道歉,在宁香那里都没有任何意义,宁香也根本不需要他们的道歉。
宁香和他们的爸爸早就没关系了,她现在可以和别人谈恋爱,也可以和别人再结婚。一纸离婚书以后,她和他们江家,早就断清了所有的联系。
不管他们是后悔也好,痛苦也罢,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甚至遇上了,都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彻底看清楚了宁香的态度以后,一向就挺有自尊心的江岸,自然便带着江源和江欣离开了,此后的一周也再没来过东芜大学附近。
然后也是从那天以后,他和江源江欣便越发放任堕落,好像生活完全失去了方向和意义,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剩下玩乐和自我满足,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后娘刘莹在他们眼里是敌人,父亲江见海在他们眼里是个治不了媳妇的废物,每天忙得看不见人影,偶尔有空就要对他们说教一番,说的都是废话。
他们奶奶死了,他们就成孤儿了,除了不缺吃喝不缺钱,其他什么都缺。
在家里没有存在感,自然就出去混。为了在外面找存在感出风头,他们买最近从年轻小流氓中流行起来的喇叭裤来穿,买新鲜玩意收录机买磁带,买蛤M镜买花衬衫买高跟皮鞋。
一套行头上身,那就是时代的标杆,走在街上惹得路过的人都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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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社会上的风气明显在改变,尤其近来这段时间街上悄悄流行起了喇叭裤、花衬衫,以及各种皮鞋墨镜,但这些东西也被看作是“阿飞”“流氓”的行头,所以在大学里是没有人穿这种奇装异服出这种风头的。
大学生的打扮还是以干净整洁得体为主,时髦洋气但绝不会夸张。
感受着时代的悄然变化,宁香的生活仍然一如既往地平稳,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至于一些生活中寻常又重复的零零散散的小事,全部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仍是花在学习和刺绣上面,周一到周六在学校不出去,到周末的时候会去找周雯洁和李素芬,用这样的空余时间多学习刺绣技法。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楚正宇时常会出现在她生活中。有时候是在周末差不多的那个时间段,在公共汽车上偶遇,有时候是在学校,他会有事来找她。
总之这样一来二去的,也就差不多算是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