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从来没走过这么难走的路,走到一半就已经颠的屁股疼了,虎子坐在他身上,有他这么个肉垫挡着,倒是还好受点。
大佬看上去倒是像在沥青路上骑车一般,轻轻巧巧,一路上呼吸的节奏都没变过。
好不容易到了供销社,门口挤满了人,若是排队还好,关键是没人排队,里三层外三层的这么堵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供销社是在搞什么大促销呢。
程溪也没瞧见有侧门,只能让大佬和虎子先去旁边的国营饭店等他,他试着从正门挤进去。
排队的几乎全都是女同志,程溪不敢硬挤,又不能不挤,遭了一路的白眼,才敲开主任办公室的门。
供销社面积不大,只有五间屋子,却有两间办公室,一间是主任的,一间是其他员工的,没有仓库,货到了直接摆上去。
“小程来了,不是给你放了三天的婚嫁,这么着急来上班干嘛。”杜主任摘下眼睛,语气和蔼的问道。
小同志,很有上进心嘛。
“杜主任,我大哥的事儿您应该也听说了。”程溪先把喜糖放过去,又拿了暖水瓶,上前给主任续上热水,腕上的两块手表也清晰地凑到主任眼前,“我打算去一趟江市,给我大哥处理后事,再看看我那两个侄子侄女,所以还要再请几天的假。”
“应该的应该的。”
“您也知道,我这边刚刚结婚,家里的积蓄都花没了,所以单位能不能先预支三个月的工资给我当做路费。”
杜主任喝了口茶水:“小程啊,你也知道咱们单位之前没有这个先例,我得往上打报告批条子才行。”
三个月的工资,七十二块钱呢,这也不是小数目。
小程开了头,万一下边那两个售货员也跟着有样学样就不好了。
“我知道您得给上面交代,但您看能不能急事急办,我这边真是没法等,杜主任您可是老资历了,我听人讲,三几年的时候,您就帮着军运过粮,要不是放不下家中的老母亲,那肯定就跟着参军了。虽然您没参加,但这些年的功绩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上面对您是放心的,再说咱这不是特殊事件嘛。”
难得有个小伙子看得真切,讲得明白,以前他还真是看走眼了,觉得小程木讷,这孩子哪儿木讷了,分明是内秀,以前就是不爱表达。
“唉,我当年没参军,好多人都替我觉得遗憾,没想到小程你还知道这事儿。其实我要是早知道那几年仗打的这么艰难,我肯定就选择参军了,说不定还能早让战争早点结束。”
“谁说不是呢,您老的才能,我们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县里的领导们心里也都是有数的。”
杜主任摆摆手:“别提这些毛孩子了,他们生在新社会,没吃过旧社会的苦,没法理解我们那个年代,有时候我也羡慕他们,生在了好时候,有书念,有学上,哪像我们那时候,饭都吃不饱,我亏就亏在学历上,但凡我有一份小学学历,也不至于还是区区的一个主任。”
“唉,要我说,您的文化程度不止小学,哪个小学生能写您这样一手好字。”
程溪一开始绞尽脑汁地夸人,后来才发现,用不着他搜刮脑子里那些所剩不多的词汇量,只要附和就好了。
杜主任,当年可是在扫盲班扫盲就敢反过来教育老师,刚调到公社当干部就敢写信给全市谋方向,虽然是公社供销社的主任,但眼里看的是全国,平日里开会讲话的起调不是一般的高。
评论时事,纵谈国际,时不时抨击县里的一群干部。
说实在话,这位还能坚守在主任的位置上,全靠儿子争气。
聊痛快了,杜主任虽然没特批程溪三个月工资的申请,但给程溪出了个主意。
“手表就是个工具,戴一块就够用了,你还戴两块,而且我看你左手那块表带这么细,表盘又这么小,女式的吧?你戴着多不合适。”
程溪伸出右臂:“您说这块表啊,不瞒您说,确实是女式表,还是块新表呢,今天早上刚拆封,表盒都是十成新的,这表还是我大哥送的,我本来想着如果申请不到工资,那就只能把这表忍痛卖了,您看表盒我都带来了。”
说着,程溪便从挎包里把黑色镶金边的礼盒拿出来,放在杜主任面前的桌子上。
这年头表不好买,女式表就更不好买了,如果是一般的表,杜主任就不会开这个口了,但小程手上这块既小巧又好看,表盘还是墨绿色的,他都没见过。
他那大孙女肯定喜欢,孩子过几个月就要结婚了,他这个当爷爷的正愁送什么礼呢,程溪就带着表上门来了。
他要表,程溪缺钱,巧了这不是。
“既然你想着卖表,那也不用找别人了,卖给我吧,绝对给你个公道价,你也知道我不是仗势欺人的那种领导。”
所以别担心他这个领导会借机压价,也不用去找别的买家了。
程溪神情犹豫:“主任,我相信您的人品,这表是我大哥送的,具体什么价格,他也没说,您看着给吧。这表是大哥留给我的一个念想,如果不是着急用钱,就算是给我一千块,我也不会卖它的。”
一千块不卖,他也不会花一千块买表,杜主任皱了皱眉头,小程让他来出价,出低了不好,那在小程这儿他不就成仗势欺人了,高了也不成,他没想沾光,但也不能让他吃亏。
他手腕上这块海市的全钢手表120,他儿子有块梅花手表290,买表还需要票,这玩意也不是好弄,小程这块表牌子不起眼,但样式好,他刚刚上手摸了摸,料子也好,给个折中的价的吧。
“我出200,再加一百斤全国粮票,你看行不行。”
那可太行了,程溪原本的目标只是一百七八,程主任一下子给他提到两百,还有一百斤的全国粮票,那怎么能不成。
不过,这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质量刚刚的,他不知道现在的手表能用多久,但一百多年后的手表普遍抗造,用上几十年不成问题,防水防火,掉马桶里也没事儿。
程溪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原本围在供销社的人已经散了,只留下最前方被搬空的两个柜台。
“小程,刚刚就看见你进来了,咱们公社新到了一批布料和水果,我们留了点,你要不要分一份?”正在嗑瓜子的王大姐出声招呼道。
作为供销社的售货员,偷拿货物是不敢,但还是有点特权的,遇到想买的东西,在放到柜台上之前,可以直接扣下点,反正她们也要用钱和票买,卖谁不是卖呢,给自己人行个方便呗。
“不用了王姐,你们挑吧,我就不用了。”
兜里就两百块钱,程溪可不敢乱花,这么点儿钱得去江市一趟,还要把两个孩子接回来,不省着点儿,他怕连路费都没了。
“那成,我就不让你了。”王大姐可不嫌好东西多,这些就是自家用不了,还能卖给亲戚,“我们前天走的早,没多留,你跟你媳妇儿还好吧?我看你媳妇儿那小身子骨可不壮实,得好好养养。”
“是得好好养养,往后咱们供销社到了有营养的货,我要是不在班上,还得劳烦王姐记挂着点。”
“好说,好说。就知道你小子是个疼媳妇儿的,前头那个是她自己没福气,你往后跟新媳妇好好过日子,气死那没福的。”
这话程溪不知道怎么接,只能尴尬回道:“王姐,小刘,我先走了,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呢。”
刚刚一直在看书的刘成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匆忙离去的同事,又立马低下头去。
“往后咱们还是少提小程的前妻,对男人来说,这个坎儿可不好过。”王姐摇头感叹道,瞥见一直在低头看书的刘成,脸上的表情就更无奈了,“忘了你不爱说话,咱们供销社就我话最多,一个顶你们仨。不过,小程今天话挺多的,平时他的话也不比你多。”
也是,能在供销社上班,没有一个关系不硬的。
她靠婆婆,杜主任靠儿子,刘成靠爸,程溪能进来靠的是当兵的大哥。
程家大哥牺牲了,程溪可不得变得机灵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