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在我身后。”祁熹追道。
两人从那大殿里出来,刚踏出殿下朱红飞檐,就见外头阵白烟随风卷来,烟中隐隐传来股蜜糖般的甜腻味道。
此处无花也无果,怎会忽然有糖味儿传来?谨慎起见,宁和立即将袖抬起,遮在面前将那气味隔绝。
祁熹追回过头来看了眼,见她知道躲,便满意地点了下头。
宁和如今穿着件月白的袍子,袍摆处秀了几株淡蓝色的兰花,青枝绿蔓,穿在身上随着步伐飘飘荡荡,很有几分素净雅致。此袍,便是宁和从第重阶得来的法衣了,正好她原本的衣服坏了,于是当即就换上了。
这法衣是宁和自己选的,那阶中内室里储物甚多,各色衣袍架子摆了上长长排。宁和问过祁熹追意见,听她说其实无甚区别,也就随手取了件顺眼的。
风中白烟来势汹汹,弥散极快,宁和与祁熹追二人便暂时停下脚步,原地静观情形变化。
宁和以袖遮着面,无意间回过头去看了眼,看见身后高大殿宇上横立着块宝蓝底色墨漆大字的匾额,上书:弟子殿。
白烟来得快,散得也很快。
原本在殿中时,宁和曾从檐下往外看过几眼,当时外头只见片茫茫荒漠。可如今烟散去后,地上倒长出了些零星草木来。尤其那弟子殿往前正对着方向,远处似乎还有条河,河边生着成片的苇草,茸白的苇絮随fēng • bō涛般轻轻摇动。
想到此处,宁和若有所感,再回头看,就见原本伫立在后方那座高大雄伟的弟子殿,竟不知何时已经静悄悄地消失不见了。地上只余片空空荡荡的黄土,间隔着长着几丛齐膝的野草。
“你跟在我身后。”祁熹追抽出双剑,看了宁和眼,将这话又说了遍。
宁和面色肃然,点了点头。
二人同朝着河边走去。
走近了,宁和目视前方,望着那些随风摇曳的苇草,总觉得有些怪异。
她凝眉思索了片刻,才觉出这怪异究竟在何处。
——太精美了些。
是,就是精美。只见那大片的苇草,绿杆、青叶、絮白若雪,每枝都生得纤纤洒洒、亭亭扶风,如同女子精心梳理而成的发髻般,无倒伏,无分岔,连苇穗走向都尽皆致。大片大片连绵也连绵得恰到好处,无需任何修饰便可入画。自然生长的草,哪有这样整齐的?
宁和有心想出声将前头祁熹追叫住,将开口前却又反应过来:金虚派世代守这青云山守了千年,叫祁熹追前来夺珠事更是筹谋已久,哪会需要自己提醒?遂作罢。
再走近些,就可从摇晃的苇杆间隙间窥见星点河水的影子了。那水光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鲤鳞般细碎的金色波光。
前方的祁熹追停下了,立在原地眺望,状似驻足欣赏。宁和也觉得这画面漂亮得紧,忍不住跟着赞叹了句:“苇絮若雪,水波跃金,此景可堪入画。”
祁熹追回过头,有些古怪地看她眼:“水波跃金?”
宁和愣了愣:“怎么?”
祁熹追说:“此乃金河银苇。”
宁和闻言愣了愣,随即急急上前几步,登上处高石朝前望,双眸顿时微微张大。
原来那金色的水波并不是因为光,而是这穿行白苇间的整条河,它就是条金河。
河中的水是纯粹的灿金色,光华耀目,像是有人将座庞大金宫融化了,万顷融金汩汩而下,才汇成了如斯条黄金之河。这金河如同真正的河流样,河水在流淌,水间有波纹,水波泛泛处,在两岸间留下道道凝固般的金色的痕迹。
金日煌煌照金河,金河如从日中来。
此景不似人间,宁和怔愣了好会儿,等回神再看,就见祁熹追已走到前头去了。
宁和忙抬步跟上,思及熹追方才所说的“金河银苇”,脚下顿时又是顿,凑近了将那岸边芦苇细细打量。
那苇絮做得极精细,条缕形貌分明,甚至能随风微微颤动,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可当离得如此近时,却隐约能从那白絮间瞧出几分隐隐的金属色泽。
宁和目露惊讶之色,忍不住用手上去轻轻捻了捻。硬的,硬中又有微微的软,像银。再看苇絮下方那长长的青杆碧叶,也是硬的,硬且光滑,应是某种玉石。
她心头震动,不由四下环顾,发觉这周围这每株苇都是假的,每株,都是被人精心雕琢成这芦苇的模样放在此处的。粗粗看,两岸都是连绵的银苇,少说也有万万之数。
这是何等巨大的工程啊……
“宁和。”
宁和听见叫自己,下回过神来,抬起头,就见前头祁熹追正回过头来望着自己,皱起眉头,道:“此中机关莫测,莫要伸手去碰。”
“啊。”宁和听,忙将手松开,“是我鲁莽了。”
祁熹追道:“跟上。”
两人沿着这汩汩金河走了段,宁和问道:“熹追,如今我二人是要去往何处?”
“找两座竹楼。”祁熹追说。
“竹楼?”宁和愣了愣,下意识四下望了望,目之所及未见有何楼似建筑。
“据门中前辈所言,金河岸有竹楼二座,我二人需入得楼中。”祁熹追解释道,低声详细说来:“楼有赤火,楼中可制青竹瓮,以竹瓮盛赤火端出,倒入河中,可将金河熔断。楼有寒水,楼中可制青竹筒,以竹筒盛寒水,泼于银苇上,可使银苇尽枯。”
“赤火,寒水……竹瓮,竹筒。”宁和重复道,若有所思,片刻后问:“这‘制’之字,具体何意?楼中原有,还是……须我等自行炼制?”
熔断金河的赤火,能使银苇尽枯的寒水,听便非凡物,那能盛放它们的器具,又岂能简单?既是仙家之物,欲制又岂能容易?炼器道,宁和于书中粗略看过,知其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