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甜怔然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董姑娘,随老奴来吧?”樊叔笑呵呵道。
今夜这董姑娘来得太是时候了,不仅哄着添儿小姐吃了鸡蛋,还成功地喂了药。
樊叔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笑容可掬地领着舒甜,向客房走去。
舒甜抱着包袱,跟在樊叔后面。
这都督府虽大,但里面人却不多,整个内院,除了樊叔和看门的侍卫以外,便只有一两个丫鬟了。
舒甜一边打量着都督府的陈设,一面道:“樊叔,待添儿小姐醒来之后,可能会腹中空空,可以为她准备一些清淡的粥食,例如小米粥、瘦肉粥等……她脾胃虚弱,需要一点一点恢复食欲,等食欲好了,病也自然就好了。”
就连今晚喂添儿吃鸡蛋,也是为了让她吃药不再反酸。
孩子要恢复体力,需要循序渐进才好。
樊叔看了舒甜一眼,多了几分赞赏。
平日里讨好夜屿大人的不少,很多人当着夜屿大人的面,极尽殷勤,但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今夜这董姑娘来了,不但主动照料起添儿小姐,待大人走后,还仍然惦记着她,可见不是那种爱做场面功夫的人。
樊叔面色郑重了几分:“董姑娘放心,老奴会安排的。”
舒甜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话。
樊叔领着舒甜,很快便到了南苑。
“这南苑是咱们都督府待客的地方,平日里也没有人来,还请董姑娘在这儿将就一下。”
舒甜抬眸一看,眼皮跳了跳,这叫将就!?
这南苑的中庭,宽敞广阔,种着一排名贵的玉兰,不过现在花期未到,枝丫上光秃秃的,树干屹立在深秋里,依旧有种雅致的美。整个房顶由琉璃瓦铺就而成,就算在夜里,都反射出微微的光芒,檐角飞翘,仙人神兽,雕刻得栩栩如生。
走入卧房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金丝楠木八仙桌,桌上的茶盏釉质清润,一看便知不凡。
拔步床上,金钩挽纱,十分宽阔,柔滑矜贵的绸缎被褥,铺满一床,华丽至极。
舒甜呆了呆,她以为锦衣卫指挥司后厨的厢房已经不错了,但和都督府的南苑比起来,简直一个是招待所,一个是五星级酒店。
就在此时,一个面貌清秀的侍女步入卧房,她看着约莫十六七岁,眉眼沉稳,冲着舒甜和樊叔,福了福身子。
樊叔道:“这丫头是秋茗,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差遣她。”
舒甜忙道:“多谢樊叔,我就叨扰一宿,有劳秋茗姐姐多照顾。”
秋茗笑起来:“董姑娘客气了,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秋茗是都督府的老人了,这么多年来,能来都督府做客的寥寥无几,而能住在这里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秋茗无声打量了一下舒甜,只见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琼鼻挺翘,唇不染而红,活脱脱一个大美人,不禁心生好感。
秋茗帮舒甜安顿好后,便出了卧房。
她快步追上樊叔,低声道:“樊叔,这位董姑娘是……”
樊叔轻咳了下:“她是锦衣卫指挥司新来的厨娘。”
秋茗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寻常厨娘……怎么可能跟着大人回都督府?”
而且……居然还能堂而皇之住在招待贵客的地方?
樊叔笑了笑,看向秋茗:“既知不寻常,又何必多此一问?”
秋茗会意,忙道:“奴婢多言了,一定照顾好董姑娘。”
樊叔摆摆手:“去罢。”
秋茗点头,默默退下。
樊叔转过头来,沿着长廊,往夜屿的书房走去。
不怪秋茗好奇,任谁知道夜屿大人带了个姑娘回来,恐怕都要瞠目结舌。
今夜,虽然大人和董姑娘说话不多,但董姑娘在照顾添儿之时,大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董姑娘身上。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樊叔加快了步子,很快走到了书房门口。
月凉如水,但灯仍然亮着,樊叔走上前去,轻轻叩门:“大人。”
“进来。”夜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吱呀”一声轻响,门应声而开,樊叔躬身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樊叔将食盒缓缓放在桌上,将药碗和米汤,一一端了出来,低声道:“大人,吃点东西罢?”
夜屿正垂眸看着公文。
室内熏香极淡,盖不住药的苦味。
夜屿淡淡应了一声。
樊叔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片刻之后,准备转身离去。
“添儿的事,母亲知道了吗?”夜屿淡声问。
樊叔目光顿住,连忙道:“老夫人不知道。一切按照您的吩咐,所有可能引起情绪波动的事,老奴都没敢惊动老夫人。”
夜屿终于抬头,目光落在樊叔身上:“那就好。”
顿了顿,夜屿又道:“我的病情,也不要和她提起。”
樊叔微怔一瞬,无声叹了口气。
夜屿大人真是完全不把病情放在心上,若是老夫人知道,还能督促一三,但他连老夫人都瞒着,可见是铁了心,不想让别人过问了。
樊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夜屿继续处理公文。
樊叔只得转身离去了。
夜灯如豆,恍恍惚惚。
夜屿忙到很晚,待他处理完所有公文,药和汤都凉透了。
夜屿淡淡瞥了一眼,有些犹豫。
最终,他还是端起药碗来——黑棕色的汤药,随着他的动作,荡起缓缓的涟漪。
他面无表情地将药送到嘴边,皱着眉,缓缓饮了一口。
凉了的药,苦味淡了不少,但夜屿依旧感到不适。
只喝了一口,他便放了下来。
脾胃又在抗议,一阵阵反酸。
夜屿眉宇微拢,面色有些苍白。
他抬起眼帘,看了看一旁的米汤。
难道真的要吃些东西,喝药才不难受?
夜屿垂下眼帘,端起米汤来。
这米汤淘得很清,看得出已经过滤了很多遍,味道一定是极其淡了。
夜屿有些不情愿地将米汤送入唇边。
他忍着胃里的不适,缓缓饮下米汤。
两口米汤下肚,夜屿手指一顿。
“砰”地一声闷响,碗被重重放在桌上。
夜屿站在桌旁,腰身微弯,长臂撑在桌前。
脾胃之中,一阵阵地抽疼起来,还带着灼烧的刺激感。
夜屿长眉拧紧,嘴唇煞白,他催动内力,双指并拢,立即封住几处重要穴位,以功法压制身体的不适。
夜屿额前出了一层薄汗,他眸光幽深,牙关紧咬,在极力忍耐。
片刻后,他感到胸腔中内力涌动,热流滚过,喉间腥甜。
夜屿闷声吐了一口血。
他毫不在意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自嘲地勾了勾唇。
樊叔总想让他彻底把胃疾治好。
但他知道,胃疾于他,是不可能治好的。
多年前,他为了修习功法,常年泡在寒潭之中,这对于常人来说,不但是挑战,也是伤害。
五脏六腑之中,他的脾胃受伤最深。
于是师父和白神医,便一直设法为他调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