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内。
皇太极从清明平安宫回来后,气得掀翻了炕桌,将杯盏等砸得粉碎。
屋子里已经一片狼藉,还仍然不解气,太阳穴青筋直冒,鼻子间喷出的都是火花。拔出刀冲到门边,誓要将布迦蓝那个可恶的女人一刀砍死,方能平息心头之恨。
“是不是要像豪格那样,一刀将姑姑杀了,好去逗你的爱宠开心?”
布迦蓝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皇太极慢慢停下了脚步,若是杀了布迦蓝与琪琪格,就成了与代善豪格一样的人。琪琪格还好,布迦蓝却不是无名小卒,她的死,估计会引起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拍手称快的,当属代善他们,巴不得看他的笑话。至于其他人,会做如何想,他也不得而知。
不过他却清楚知道一点,此举不仅会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留下他暴戾的证据,还会就此君臣离心。
不用读历史,他也懂得暴虐之君不得人心。汉人最重气节,数十万汉人算是都受过她的恩惠。她一死,这些人就算不造反,兔死狐悲,断无人敢再参加科考,进入他的朝廷做事。
皇太极复又转身冲进屋,心里憋着的那股子怒火,灭又灭不掉,烧又不能烧起来,跟困兽一样在屋内转圈。
后继无人是他心里压着的一块巨石,海兰珠在他打了胜仗时,偏生又有了身子。
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双喜临门,他相信是吉兆,更是上天的安排,比他得知任何一个女人怀孕时还要高兴百倍。
他也承认自己偏爱海兰珠,尤其她最近越来越温柔小意,如同解语花一样,把他伺候得无微不至。
以前他还会想着去有福宫,布迦蓝却冷淡得很,久而久之,他也没再去触霉头。
布迦蓝实在是太嚣张,自己贵为皇帝,还得处处看她的脸色行事,比其他几旗的旗主还要张狂。别人也只敢表面傲慢,她不仅敢直接开骂,更过分的是她还敢动手。
什么叫海兰珠怀的孩子不是琪琪格的孩子,他没有对不住琪琪格之处,给她管着后宫的权利,照顾其他后宫姬妾,本就是她的责任。再说她就是生了女儿,他也没有责备过她半句。
最可恶的就是布迦蓝,成亲以来,他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给她......
想到这里,皇太极神情微顿,他虽然没有给过她什么,却也没有忽略她的功劳。就算她是女人,照常给她男人的权利,让她做了启心郎,让她安置俘虏,更让她管了户部。
海兰珠与她与琪琪格是姑侄姐妹,她怀了孕,若是生了儿子,长大之后也会孝顺她们两人。
布迦蓝就是再有本事,等老了以后还不是得靠儿子供养。没有儿子的女人,老无所依,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这种事情上,偏偏会犯糊涂呢?
皇太极眉头拧得更紧了些,想了片刻后又舒展开。
他没有那么天真,他们这群兄弟之间,亲兄弟都能拔刀相向,海兰珠的儿子就是海兰珠的儿子,怎么会奉养生母的亲戚。
科尔沁嫁来的女人实在太多,豪格的福晋也是布迦蓝的亲堂姐妹,两人照常成了仇敌。
皇太极想到这里,怒气又开始升腾,豪格不争气,布迦蓝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就不可以让着豪格,要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这次一定要给她们姑侄好看,竟敢跟他叫板,真是反了天了!
皇太极坐在炕上,手撑着膝盖,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听到脚步声响起,他抬起头,杀气腾腾看去,随从吓得一抖,战战兢兢道:“皇上,范文程求见。”
对啊,还有范文程,布迦蓝手上的差使,全部交给他去做不就得了?
皇太极找到了解决办法,顿时轻松不少,说道:“让他进来。”
随从忙一溜烟跑了,很快范文程走进屋,他笑着道:“坐吧,我正要找你。”
范文程瞄到屋内的满地狼藉,悄然觑着皇太极的脸色,他眼眶发青,虽然在笑,眉间淤积的郁气却明显得很,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皇太极勉强道:“没事,你坐...”看到掀翻的椅子,又改口唤随从进来收拾。
等屋内收拾干净,范文程终于有了地方坐,皇太极说道:“布木布泰手上的差使,你反正也熟悉,以后你就领过去管着吧。”
范文程大骇,布迦蓝手上的差使,他熟悉是熟悉,却万万做不了。
他虽不懂蒙语与朝鲜语,满汉两语却没问题,启心郎的差使看似能勉强胜任。
可他是镶白旗的奴才,布迦蓝敢去六部与其他几旗随便走动,他却不敢,多尔衮豪格这些蛮子会直接将他打出来。
不提眼光学识,就单说气势,他就远不能与布迦蓝相比。
代善正红旗下的一个小贝勒,最喜欢说荤话。有次见到布迦蓝前去,语气轻佻,不知死活想要占几句口头便宜,被她一拳揍得哇哇叫,牙都掉了好几颗。
打那以后,她就是随便往那里一站,哪怕是代善他们,表面都得客客气气。
布迦蓝后天就要前去朝鲜,皇太极这个节骨眼上让他接手布迦蓝的差使,前后联系一想,范文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他们又闹翻了。
想了想,范文程毫不迟疑地道:“皇上,请恕奴才愚钝,实在是担不起如此大任啊,”
皇太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绷着脸冷冷看着范文程,“这又有何难,你曾是大明进士出身,难道还比不过半路出家的妇人?”
范文程只觉着苦不堪言,布迦蓝性格强势,绝对不肯吃半点亏,皇太极是皇上,也难容人一再挑衅他的权威。两人这是针尖对麦芒,他夹在中间,实属不好过。
他仔细说了先前布迦蓝关于酿酒的想法,以及对现在朝鲜互市的疑虑,恳切地道:“皇上,现在户部几乎是形同虚设,福晋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打算着手改革。
奴才也不知福晋的具体打算,再者,只有想法仍然没有用,得看做事的人是否有魄力,政令执行不下去,最后也是空想一场。皇上,福晋手上的差使,断不能轻易交给别人去做啊。”
依着范文程话中的意思,布迦蓝已经打算着手充实国库,对朝鲜互市交易,也有新的想法,等到去过朝鲜之后会做出调整。
能充实国库!
仅这一点,就令皇太极兴奋不已,忍不住喜上眉梢。
笑容只昙花一现,就僵在了脸上。皇太极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不是他要把布迦蓝的差使交给别人,而是她甩手不干了。
当着范文程的面,他却说不出口,闷闷地道:“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
范文程恭敬退了出去,留下皇太极独自在屋内沉思。
难道要他低声下气,前去赔礼道歉吗?
史书上写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能受kua • xia之辱,那他为了大清江山,朝女人低头又有何难?
皇太极想了许多种情形,见到她时,她会有什么反应,默默念叨:“要是她再挑衅,一定要沉住气,不能与她发火,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清。”
做足了心里准备之后,皇太极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有福宫,他却扑了个空,屋子里空无一人。
他又傻了眼,难道她真带着琪琪格与几个格格,单独过日子去了?
琪琪格可是他的国君福晋,这个混账!
待唤来伺候的宫女一问,才知道她们一起出城去柳心湖边骑马游玩去了。
皇太极莫名心情一松,旋即又开始生气,他坐立难安气得半死,她却好得很,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怒气冲冲离开有福宫,吩咐随从备马,打马朝柳心湖疾驰而去。
*
深秋初冬的湖边,树叶草木金黄,红叶点缀,层林浸染,湖水平静如镜,秋色倒映其中,美得不似人间。
国君福晋骑在马上跑了一圈回来,衣袂飞扬,整个人容光泛发,翻身下了马。
宫女上前接过缰绳将马牵走,她则走到湖边,就着冰凉的湖水洗了手脸,只觉着更加神清气爽,
湖边点了好几堆火,鄂鲁在烤鱼,费扬古在煮奶茶,布迦蓝正在认真烤着饽饽片,往上面细心刷了蜜,焦香伴着甜香四下飘散。
六个格格头上戴着五颜六色的花环,头碰头围在一旁,馋得不断叽叽喳喳问道:“烤好了吗,能吃了吗?”
国君福晋走过去,也学布迦蓝那般直接坐在枯草上,看着头顶飘过的云,舒服地长长叹息:“好久没有这般痛快过,这天在宫里也看得到,可在这里看上去,却好似两片天,总觉着开阔不少。”
她先前凭着一时冲动,跟着布迦蓝到了有福宫,待冷静下来时担忧不已,几个格格该怎么办,若是皇太极要处罚她们怎么办…..
国君福晋想得太多,布迦蓝张罗着出城游玩时,她依旧魂不守舍。
布迦蓝却神色自若,胸有成竹地道:“不怕,我们没事。”
国君福晋知道布迦蓝有底气有本事,勉强放下了一半心。到了柳心湖边,面对着如画卷般的美景,所有的忧愁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布迦蓝不愿意呆在宫里,宫殿逼仄得令人透不过气,黄瓦绿檐看久了,如此面目可憎。
就算会被皇太极杀头,她也不在意了,活了几十年,她也不知道在活什么,没滋没味得很。
布迦蓝打量着国君福晋,她好像突然年轻了许多,以前像是涂了层浆糊的团团脸,多了灵动的神采,变得鲜活起来。
饽饽片烤好之后,苏茉儿帮着布迦蓝分给了几个格格。七格格八格格人小,两人共分享一片,她们望着姐姐们手上明显大很多的饽饽片,撇着嘴要哭不哭。
烤的东西火气重,布迦蓝向来不许她们多吃,只是尝个味,苏茉儿忙哄道:“火堆里有栗子,等烤熟了之后香得很,等下给格格多吃些栗子好不好?”
两个小格格虽不知道烤栗子香不香,只听到还有吃的,马上破涕为笑,小口小口咬着烤饽饽,开心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