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绝圣门山门前仍旧是乱作一团。
据前来领人的家属说,这名俘虏叫王东,本是开阳城人,他在一年前从开阳城城出发前往摇光城省亲,入住了摇光城官渡附近的一家客栈,一夜之后消失无踪,此后也从未收到他传出的任何消息。
家人曾经怀疑过他是被鬼魈门掳走,但通过摇光城县丞向鬼魈门传信以后并未得到回复,以他们家族的实力,也完全不够格直接打上鬼魈门去验证,所以慢慢便搁置了下来。
这次他们听说鬼魈门被攻破,救出来一大批俘虏,便抱着侥幸的心理到摇光城查验,一开始没有找到人,后来听说还有一部分俘虏留在绝圣门中,便又带着人上了绝圣门。
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本来这还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虽然王东在鬼魈门中受了不少折磨,但他毕竟是个男子,受到的仅仅是**上的伤害,其实对他的前途、生活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
如果能把身体养好,精神再慢慢恢复过来,也许年之内,便又可以按照此前的人生轨迹继续走下去了,鬼魈门中的事情,就当做一场梦。
但问题出就出在这王东的精神上了,他倒也不算是全疯了,就是半疯里还有点ptsd的症状,见到陌生人就害怕,只有呆在绝圣门为他们开辟的临时安置点中,每天跟熟悉的同伴打交道,情绪才能稳定下来。
现在这些告别了一年多的家属,对他来说还真就像是生人一样,也怪不得他不愿意跟着走。
此时此刻,王东正抱着山门前的一块巨大山石不愿意撒手,七报堂的几名巡守轮番在劝,家属中也有几人不断地跟他说话,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而剩余的人,则在与另外几名巡守吵个不停。
“我说你们绝圣门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到了你们绝圣门就成了这副样子?还说是从鬼魈门里救出来的,我看你们就是用了什么妖法,才搞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
说话的人正是王东的叔叔,他是开阳城县丞的哥哥,名叫王显,在开阳城中供职于专事缉盗捉妖之事的靖平司,官位虽然不高,但一方面手中实权在握,一方面又有个县丞弟弟,其实算得上是开阳城的头面人物之一。
这次来找王东,他本来也以为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不管人是病是残,带回去以后不惜银钱,再寻几个名医高人,总能治得好。
但没想到,真正来了之后,面临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场面。
人倒是没残,虽然看上去有些虚弱,倒也还健康。
可他脑子却不好使了,自己这个叔叔不认得了不说,从小长到大的妹妹去拉他也被一把推开,险些便被推得从台阶下滚落,如果不是自己带来的几个靖安司护卫动作快了几分,说不得这次还要闹出别的损失来。
他心里也知道,侄子疯掉这个事情多半与绝圣门无关,但他却不能就这么认下来。
一年前,王东失踪的时候,他的父亲开阳城县丞王煦要他去鬼魈门询问,但是出于胆怯,他只是托了摇光城县丞传信给鬼魈门,传信石沉大海之后,便敷衍地向王煦交了差。
儿子没找回来,王煦的妻子便也发了疯,又怪罪丈夫胆小懦弱,寻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跳了井,好在没死成,只是变成了个疯婆子。
可是就是没死成才麻烦,这妇人每个月到点就发疯,经常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的,无奈之下,王煦只好安排她到郊区的别院去养病。
说是养病,其实是软禁而已。
这件事情,王煦此前一直有些介怀,觉得是弟弟当初没有尽心,毕竟如果王显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去一趟鬼魈门,其实就算找不回儿子,基本上全身而退也是不难的。
但碍于鬼魈门实力恐怖,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谁不怕死呢?自己不也没强求吗?
落入鬼魈门手里,基本是逃不过必死的结局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所以王显在这一年间也不断地在给王煦做着心理建设,儿子没了就没了,趁着现在还年轻,又已经入了修行的门槛,再生几个不是难事,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儿子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王煦几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说法,他纳了小妾,吃了自己给的补药,小妾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再过几个月,也许就要生下一个新的儿子,到时候,他对自己的那一点怨言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鬼魈门被灭了。
不仅鬼魈门被灭,还有一大批俘虏被救了出来。
王煦听到这个消息,丧子之痛重新浮上心头,命令王显带人到摇光城寻人,这一寻,寻到了绝圣门,也寻到了他那个本来早就应该死去的儿子。
这一下,王显本来的胆怯所造成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错误,就变得很大了。
如果当时他去了,王东的结局将会截然不同。
自己本来就是靠着哥哥上位的,真坐实了这一点错误,一旦哥哥以后对自己有了怨恨,那官场这条路还怎么走?
睁着眼睛说瞎话,愣说此人不是王东,这方法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随行的不止有他,还有王东的妹妹王欢,她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
所以,对于他来说,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将错误安到绝圣门身上。
只要绝圣门吃下了这个哑巴亏,他在王煦那边才能解释过去,哪怕这个理由稍显牵强,高低也算个借口了。
人在面临错误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没有借口。
你儿子傻了,其实跟我当时没去救他关系不大----自然跟你也没有关系,他是在绝圣门中傻的,要是绝圣门不对鬼魈门动手,说不定以后我们徐徐图之,还能保他一个安然无恙呢。
所以,如果你有气的话,就去找绝圣门撒吧。
他是这么想的,也立刻着手这么做了。
但没想到,绝圣门中的人比他预想中要难缠,无论他如何明示暗示,甚至仗着官威以势压人,对方永远都是那几句车轱辘话:
“王公子从鬼魈门中救出来时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这段时间待在隔离营地里,反而是好转了许多,若是他不愿意走,不如就让他继续留着吧,什么时候彻底好了,我们再亲自把他送回去。”
这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责任撇清了,方案说开了,诚意也给足了,他就像一拳打到棉花上,一时之间,想要发难都无从下手,只好不断提高声音吵闹,非要绝圣门给个说法。
到了这个时候,真正能不能给出个说法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激怒绝圣门而已。
见绝圣门门人隐隐已经有了些发怒的迹象,他趁热打铁地说道:
“你们绝圣门明知道鬼魈门中有诸多人质,却还不过人质安危强攻,现在好了,我这侄子虽然傻了,好歹还保全了一条性命,其他人呢?你们说是救出来了三千余人,恐怕死在你们手下的远远不止这个数吧?为了你们绝圣门一己私利,拿数千百姓的命去填,你们也下得去手!”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为了救这几千百姓付出了多少,你可又知道?有本事你去救啊!”
一名七报堂巡守气不过,上前一步,手指着王显呵斥道。
王显心里一喜,终于有人上钩了。
“我又知道?我当然不会知道,你们绝圣门做下的恶事,难道会让我知道吗?我是没本事,但我至少不会拿百姓的命去换自己的名声!”
他常年提领靖安司,无论是大事小事,经历过的都已经不计其数,对街头上泼皮无赖那一套再熟悉不过,仅仅几句话下来就已经偷换了概念,把对方带入自己的节奏里。
通路山下绝圣门山门之外居住着不少农户、渔户,看到山门这边热闹,也都在远远围观,王显故意提高了声音,围观的百姓把他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这绝圣门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说不准,说不准,你看那人说得言之凿凿的,也许是知道了什么内情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