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顾长云面上带了几分犹豫,身子却径直朝三合楼的方向走去。
怎么说三合楼也算是云奕的……半个娘家?
他惊奇自己竟生出这样的想法,在不知名的地方慢吞吞滋生出来一丝甜意,直到站在三合楼外往里扫视一圈,没见着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蓦然有一瞬时的慌乱,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迷茫和苦涩,心底恍若挖了一个无底洞,空落落的。
京都那么大,若是云奕真想让他找不着,凭她的本事岂不是轻而易举。
月杏儿瞥到了他,脸上闪过震惊茫然,左右看看他身边有没有人。
这让顾长云确定了云奕不在楼里,理智告诉他应该去下一个地方找,但却迟迟抬不起脚。
夜风渐冷,三合楼门前没有积水,门内的光亮黯淡下去。
下一瞬,他余光瞥见一抹淡青飞快靠近,裙摆漾开一朵层层叠叠的山茶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只温热的柔软的手主动塞进了他掌心。
云奕猝不及防被他冰了一下,轻轻喘气,“侯爷,手怎么那么凉?”
顾长云缓缓转头垂眸看,另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也覆在了他手背上,温热源源不断地渡过来。
话在嘴里转了一圈,顾长云静默片刻,目光移到她脸上,心头悸动,“你……方才哪去了?”
“玩了一圈,给阿驿他们买些小玩意,”云奕仔细端详他的神色,敏锐地察觉出不对,握着他的手变成十指相扣,轻声哄着他进门,“来都来了,咱们进去坐坐喝杯茶?”
顾长云钝钝地点头。
被月杏儿拉过来看戏的柳正抱着胳膊冷笑一声,抬抬下巴,“顾长云今晚肯定惹咱们小姐不快了。”
月杏儿不可置信,“啥?不会吧……”
晏剡接着柳正的眼色,顿时了然,无奈道,“得嘞,我去查查。”
柳正轻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往楼上瞥了一眼,庆幸晏子初今晚没在楼里。
大厅里的客人散得差不多了,柳才平无情搜刮出自家儿子私藏的雨花茶让伙计沏上,伙计顶着少掌柜的眼刀勤快地擦了桌子送上热茶和点心。
竹帘放下来隔开空间,茶刚一倒出来云奕就闻出来是什么茶叶,气定神闲动了动身子避开柳正的视线,柳正一哽,只能默默用目光戳顾长云的后背。
怎么感觉凉飕飕的,顾长云抿了口茶,眸中光亮渐渐召回,认真地注视着眼前人。
他没有开口,云奕就心照不宣的只字不提方才事,平心而论又不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给他倒了茶拿了点心,便不动声色移开目光,看着窗外。
一列南衙禁军走过,训练有素整齐肃静,夜市上拥挤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什么事大晚上劳动得了南衙禁军……想到凌肖,云奕心神一动,目光鬼使神差追随着多看了两眼。
窗外站了几个看热闹的人,刚倒完茶的伙计也夹在其中,听着是在说什么,福满茶楼搜出来了禁物,掌柜伙计什么的也都带到南衙禁军府邸去了,茶楼贴了封条,估计是开不成店了。
顾长云微微皱眉,“禁物?”
云奕回头看他,“能在茶楼饭馆用的禁物……大烟壳子罢?”她笑了一下,加上一句,“断肠草草果,断肠草开芙蓉花,花开绚烂华美,草果可风干入药,亦可制为梦烟霞。”
顾长云听过梦烟霞,大业有一段时间京都盛行吸食梦烟霞,街上行人骨瘦如柴者数不胜数,精神萎靡终而家破人亡,一时城内城外妇女孩童流浪者增了几倍,哀嚎遍地,偷盗抢劫甚至于命案激增。
彼时先帝正值壮年,痛心叹惋,下命将断肠草以及其产物皆列为禁物,举国上下不可种植私用。
也正是那一年,朝廷动荡,几名官员被贼人血洗全族,却查不出罪魁祸首,不得了之。
云奕一点没有想起往事的悲痛,面色毫无起伏,只淡淡饮茶。
顾长云嗓子可疑地哑了,“京都出现禁物可不是小事。”
“不是小事又如何,”云奕嗤笑一声,轻轻咬了咬杯沿,似乎在叹息,“他们那些人,不就是擅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
此时的云奕像是浑身长满了利刺,但触及顾长云的沉默时毫不犹豫收起,拿了块茶酥托在掌心往前一递。
白皙的掌心托着一块小巧的绿色,顾长云低头在看,她也在低头看。
这上面曾经沾过很多人的血。
顾长云托着她的手腕往上,颈子一低张唇将茶酥咬走,嘴唇在她手心轻轻一蹭。
酥酥麻麻的。
云奕下意识想要收回手,顾长云却攥着她的手腕放进了怀里,有些不大自然地开口。
“今晚,我同赵远生去了漱玉馆……将那女子带出来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在外面的宅子……你……”
云奕略带了几分稀奇瞧他,本想绷着脸,却压不住声音中的笑意,“哦?侯爷这是置办外宅?同我说做什么,我又不好拦着。”
顾长云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顿了一下,微微抬起盈盈如玉似的腕子,双唇轻轻贴了贴微凉的玉镯,眼睛紧盯着她,挑了下眉。
“我不觉得。”
柜台后的柳正只见着隐隐约约的人影,凭着自己想象,额上青筋隐现。
月星儿打着哈哈将算盘从他手里解救出来,避免被波及赶紧开溜。
云奕抹了把那两瓣桃花似的唇,见顾长云眸色渐深,直觉危险,想早些收回手,被顾长云强势地往怀里送,将她一整条胳膊都搂在怀里贴在心口,使得云奕只能歪着身子一手撑在桌子上往前倾身。
“侯爷,先松些手罢,”云奕咬牙微笑,“眼下还是查一查那个什么禁物要紧些。”
顾长云恍若听不见般。
只能叹口气,“镯子,硌到了。”
顾长云隐晦地往她衣领里看一眼,没见着念念不忘的那枚小痣,颇为失望地卸了力气。
云奕收回手活动腕子,指尖在玉镯上一划,垂眸时长睫掩去眸中神色,淡淡道,“侯爷早些回府罢,刚下完雨,夜里总归是风凉。”
顾长云眼皮一跳,“你不愿回去?”
“什么愿不愿意的,”云奕转了转茶杯,良久也没有等到顾长云的下文。
顾长云心中愈是惊涛骇浪面上愈是平静,平静道,“不要自己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