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驿被她牵着一路小跑出了府门,街上还是很热闹,一片红红火火的,年味很浓。
他一面注意跟着云奕一面还要去扶一扶头上的帽子,眼睛亮亮的,“云奕!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们去买红纸吗?”
云奕抬指抵在唇上“嘘”了一下,狡黠朝他眨眨眼,“你闷在府里养身子,准备年货时也没出来几回,年后拜年走亲访友的也没甚意思,带你出来再转一圈,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不管出来多少次,阿驿仍对街上这些摊铺这些人好奇新鲜,两人在人堆里东来西去地凑热闹,热热闹闹逛游了半条街。
云奕瞧见长乐坊今日仍关着门,已经关了好几日了,里面仍有荷官活动,也照常出来采买年货,但老板不在,便不做生意。…
前些日子落了场鹅毛大雪,晴这么几天化了不少,街上早早被打扫干净,不然行人只能踩两脚泥。
巷口树下尚有残雪,能看到形状各异的雪人,明平侯府也有几个,阿驿要闹要玩也罢,他们主院中也有一个,是顾长云童心未泯要云奕陪他一起堆的,眼睛是用了盆栽里的小石头,颈边围了一圈腊梅花,看着也算憨态可人。
冬日里有人扛着稻草扎成的架子卖冰糖葫芦的,海棠果山里红,麻山药核桃仁,被竹签子串成长长一串,有的果子里面还嵌着豆沙,蘸以冰糖裹上层晶莹的糖衣,瞧着就很甜脆。
阿驿被吸引得看了好几眼,他扭头扯扯云奕的袖子,“云奕,想要糖葫芦。”
云奕正在瞧街角围的一圈人,猜测那有买爆谷的,扭头看了看糖葫芦架子,带他走过去问,“要哪个?”
小贩笑嘻嘻的,年下里很讨喜,“刚蘸出来都是新鲜的,咱是用好冰糖熬的糖浆,味道好得很。”
阿驿挑了串嵌糖核桃仁的,小贩利索剪去尖头给他,云奕打量了一圈要了两串嵌豆沙的,一串让用油纸裹了,打算带回去给顾长云。
买爆谷的多是孩童妇人,也有梳着垂髫绑着马尾的小姑娘小少年,谈天说地欢声笑语不断,两人站在人堆里一口一个红果儿看了一会,见小贩的动作是要开炉,周围人登时齐刷刷抬手去捂耳朵。
云奕余光瞥着阿驿乖乖捂耳,自己触得满指温热,早有一双干燥宽大的手遮住她的耳朵,替她拦下这一声噪响。
心弦一颤。
身后缓慢却强势环来的松香太过熟悉,云奕惊喜扭头,对上顾长云含笑温柔的一双眼。
“你怎么来了?”
“白清实回去了,我便出来接你,”顾长云细心替她整理耳边碎发,轻轻刮了下鼻尖,“出来那么久,为夫放心不下。”
周围有人暗暗投来艳羡调侃目光,阿驿盯着白花花的米花嚼糖葫芦,忽而奇怪顿了下,扭头一看果然身边多出来个少爷,慢吞吞将方才云奕买给他的小爆竹往怀里塞了塞,嘿嘿一笑,“少爷,你也出来玩啦。”
顾长云玩笑地弹了下他的脑门,手腕一转空无一物的指间多出两枚铜钱,朝装米花的竹筐抬了抬下巴,“傻站着干什么,不想吃?”
阿驿见他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欢快接过铜钱往人群前面挤。
顾长云则退后两步,一手搭在云奕腰间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去,环着她慢慢退出熙攘人群。
“喏,”云奕想起将手里拿着的糖葫芦给他,“本想带回去给你的,自己拿着。”
顾长云接过,顺手扶着她的小臂送到嘴边,在她吃了半串的糖葫芦上咬下一粒,“好甜。”
“我们的一样,”云奕颇为无奈地看着他意犹未尽地舔舔下唇,注意到身旁有偷看的少女因此红了脸,顿时板着脸戳戳他的胸膛,没好气道,“不许勾人。”…
顾长云无奈笑出声来,握着她的指尖亲了亲,毫不避人的样子。
这一下可让偷看的大小姑娘全扭回了头。
俊俏眼中的温柔小意藏不住,公子身边的姑娘皓齿明眸,俨然一对璧人。
自己的东西自己拿,阿驿快快活活抱着一大堆大包小包,口中还咬着一枚雕成小兔的木头哨子,顾长云一手牵着云奕一手拿着糖葫芦,云奕则挑着一杆漂亮的花灯,三人皆是心满意足地回了府。
一到申时街上行人就开始陆陆续续散去,摊贩也开始收拾,各自准备回家过节。
回到院中,云奕将花灯挂着廊下,坐在窗前捧着脸往外看。
外面一身形走样的雪人八风不动坐在墙根底下。
今儿是阴天,比起刚起床阴云像是又往下压了几分,看着还有场雪要下。
鞭炮爆竹声不断,府中上上下下灯笼已点了起来,顾长云去看过备下的年礼后过来,亲自给她把花灯点上,站在窗外伸手捏捏她的下巴,“在看什么?”
“看你的雪人,”云奕懒洋洋打个哈欠,“看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雪。”
顾长云摩挲着她的唇瓣,眼神暗了暗。
云奕犹不知觉地喃喃,“过年就要下雪的啊,灯笼光映在雪地里才好看,雪覆梅蕊,暗香也能浮动得更快活些,好闻。”
顾长云爱怜地亲亲她的鼻尖,承诺道,“会下雪的,”他顿了下,“吃蜜煎么,还有十般糖,连翘刚才送来的消夜果。”
云奕笑了,“还有什么啊?”
“馋猫,”顾长云没忍住再去亲她,仔细回想那一桌各形各色的点心,“澄沙团,市糕,桂花栗子糕,桃酥,枣泥糕,还有炒槌栗……”
“你给我剥栗子,我想吃。”
云奕拖长了声音撒娇,顾长云答应着挽袖要去净手,云奕忽而一个机灵,抓住他的手腕往外探身,鼻尖轻动,眼巴巴道,“好香,厨房是不是已经开始做菜了,丸子是不是炸好了?咱们去看看吧。”
顾长云失笑,云奕很快反应过来,表情有些讪讪的,“啊我忘了还要先祭祖,”她小心翼翼瞥了眼顾长云头顶上三尺,小声嘟囔,“列祖列宗我并非有意冒犯……”
顾长云捏了捏她的脸,笑得很纵容,“行了,咱们府里没那么多规矩,长辈们托梦告诉我都很喜欢你,想吃就吃,我带你去厨房,亲手喂你的丸子他们说不了什么。”
云奕捧着他的手摇头,“年下里,别闹。”
刚过门的夫人守规矩总不能拦着,顾长云同她亲昵几句,洗过手来给她剥栗子吃。
先贴过桃符然后祭祖,府中的祠堂宽敞明亮,院门再没被锁上,顾长云时不时要来一趟待一会,讲一讲现在的太平盛世,提一提朝堂上的芝兰玉树,更多的是来说与云奕有关的事,像小孩子一样炫耀,偶尔抱怨几句云奕成天是怎么气他的。…
鞭炮是陆沉点的,他今日穿了身月白的衣裳,驱散了几分他身上的阴沉,一点燃便飞快窜到廊下站到白清实身前。
阿驿站在旁边紧张地捂上耳朵。
另一侧,云奕乖顺低头被顾长云拥入怀中时,余光一片月白微微一动似乎是往前抬起了胳膊。
饭桌上的角子是几人亲手包的,一大桌热气腾腾的年夜饭,天南海北齐聚一桌,甜汤是桂花酒酿小圆子,加了冰糖和甜丝丝的豆沙一起,汤底还搅了蛋花,热乎乎下肚,每人都喝了两碗。
就在云奕皱着眉靠在顾长云怀里犹豫要不要盛第三碗时,外面碧云惊呼一声落雪了。
雪无论落第几次都让人觉得惊喜。
饭厅中所有人停下动作扭头看向窗外。
白清实淡淡一笑,“瑞雪兆丰年。”
顾长云回眸,掌心不动声色抚上云奕小腹轻轻打圈,同她相视一笑。
“的确是个好年。”
饭后小侍过来收拾桌子送上热茶,麻利摆上消夜果。
顾长云在阿驿满怀期待的目光下从王管家手中接过托盘,托盘上放了厚厚几沓红纸包,给众人发压胜钱。
云奕的绝对是其中最厚的那一封。
但所有人都对这偏爱没甚意见,外面雪簌簌而下,一地碎琼乱玉,屋内暖气融融,欢笑声声。
夜色渐浓,天边烟花不断,不多时几人便出来赏景。
除夕夜要守岁,各地各处同过一个新年。
荆州亦有人相拥雪中,静静仰望夜空漫天璀璨烟火。
子时将至。
边外,一处空荡驿站中一人独自饮酒,似有所感缓缓起身,提着酒坛跃上楼顶,坐于寒风雪浪中,一边饮着烈酒一边遥望京都的方向。
风雪渐渐更大,无数的往昔被吞没其中,湮灭在岁月的缝隙里。
新的一年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