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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离京(已修)(1 / 2)

李蓉不说话,李川跪在她身前,抬头仰望着她。

他的目光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无畏,仿佛能破开这世间一切阴霾。

他们静静对峙。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翻涌。

他前世与她所有的争执,所有的不悦,还有道宫之中笑谈风声的对弈,经纬交错棋盘上那一颗颗棋子,以及最后那碗毒药。

李蓉猛地起身,抽剑指在李川颈间。

过于锋利的剑刃哪怕只是触碰就划破了李川皮肤,血珠舔舐着剑锋,李川不躲不避,迎着李蓉的目光。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大门外,寒风初起,卷枯叶而过,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背对着大门,看着乍起的寒风,抬头仰望天上密布的乌云。

“不是不敢杀我,”李川答得平静,“而是死在阿姐手里,我并无遗憾。”

“若当真如阿姐所说,我要走向那样一条路,那我宁愿生命走到这里,也算是善终。”

李蓉不说话,她握着剑,死死盯着李川,他们僵持着,对峙着,李川的神色里全是坚毅,没有后退半分。好似真的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等着她的裁决。

可她如何裁决呢?

他什么都没做,他还那么好。

可他如果登基,如果成长,或许又会在三十年后,一杯毒药,送到她面前。

时光太残忍,也太恶毒。

李蓉看着面前少年清亮的神色,猛地扬起剑来。

然而扬剑的瞬间,无数片段又翻涌起来。

当年宫宴,他质问她:“我已经在这深宫泥足深陷,为何还要拖无辜之人进来?”

世家兵变,他满手是血从宫廷回来,颤抖着声和她说:“阿姐,母后抓着我的手,杀了父皇。”

后来北伐,他怒喝她:“李蓉可见过北方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们内部倾轧养虎为患,把百姓当什么了!朕要出兵,朕是君王!”

再后来她听说他不愿去中宫,上门劝她,他苦笑问她:“阿姐,你说我和楼子里那些卖身的娼妓有什么区别?”

最后是秦真真死那天,他抱着人不肯撒手,她冲上一耳光抽在他脸上,抓着他的衣襟怒骂:“为个女人成这样子,李川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还记不记得你当做什么?”

当时他仰起头,笑着问她:“我是谁?”

她冷声回他:“你是帝王。”

他听着就笑了,笑得很大声,一面笑一面摇头:“不,”他抬起头,很认真告诉她,“我是李川。”

我是李川。

李川闭上眼睛,剑急急而落,却在最后一刻急转,从他头顶发冠猛地削过。

李川的头发散落而下,他睁开眼睛,李蓉握着剑,急急喘息。

她看着面前的李川,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是她逼死了李川。

是她,是她母亲,是整个宫廷,整个华京,一起逼死了年少的她、李川、上官雅、苏容华、苏容卿、谢兰清……

巨大的无力和苦痛涌上来,她脑海里全是裴文宣双手拢袖,含笑静立的模样,他好似在说,殿下,别怕。

这是她唯一的支撑,她提着剑,盯着跪在她的身前的人。

李川茫然看她:“阿姐?”

李蓉没有说话,她缓缓闭上眼睛,泪珠如雨而落。

“秦临被崔清河杀了,”李蓉语速很快,“但我留了荀川在西北,西北情况不明,暂时不做考虑。”

“李诚死了,他们弄了个假李诚意图登基。苏容卿暗中应当是早已联络了世家,华京之外最近的军防关卡有苏氏一万军力,一夜可至。陛下或许会希望你继续当太子,前提是没有我和上官家,能不能接受全看你。这些你都想好。”

等说完这些,她睁开眼:“督查司的兵力我全部给你,青州的兵力我也给你,我会回青州,这一生,我都不会再入华京。我放过你。”

她抿紧唇,捏紧了剑:“若你活着,也请你未来,放过我吧。”

李蓉说完,便将剑扔到地面,转头离开。李川跪在地上,在她把手放在门上时,他沙哑出声:“阿姐,你为什么不能,多信我一点?”

“我信不过的不是你,”李蓉垂着眼眸,“是这世间。”

这世间太多龌龊肮脏,她不知道坐到高位的李川,会成为什么模样。

当他成为帝王那一瞬,她就是世家,他们永远没有一个统一的立场,也要在这深宫里不断猜忌。

她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其实当年李川杀她也对。

如果李川死了,无论是李平还是李信,威胁到她的时候,她未必不会废了他们。

为了利益,她最好杀了他,可她动不了手。

她没法说服自己,把两个人的错误,交给他一个人承担。

李蓉定下心神,神色慢慢归为平静,而后她双手用力,猛地打开大门。

寒风骤然卷入,吹起她广袖翻飞。她抬头看向前方,便见裴文宣双手拢袖,转头看过来。

“谈好了?”

裴文宣带着笑,李蓉点头:“走吧。”

说完之后,李蓉提步上前,裴文宣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她走在长廊之上。

“我要回青州了。”

“好。”

“你留在华京吧,我知道你们是好友,他也一直是你心中最理想的君主,你留下辅佐他吧。有你在,我也放心。”

“这可不行。”

裴文宣轻笑,李蓉顿住脚步,她站在庭院里,好久,低低出声:“裴文宣,你不必为我误了你的前程。”

“我不是为了殿下。”

裴文宣说着,走上前去,他伸手环过她的腰,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间,声音很轻:“我是为了我的夫人和孩子。”

李蓉得了这话,一时僵在原地,震惊看着前方。

裴文宣察觉她的失态,低笑出声来,他抬手将李蓉打横抱起,李蓉惊叫了一声,慌忙揽住他脖子,轻喝出声来:“你做什么!”

“走,”裴文宣抱着她疾步往外走,高兴道,“咱们回去庆祝,我想抱你许久了。”

“等等,裴文宣,你放我下来!”

李蓉见大庭广众,有些急了,可裴文宣似乎也是忍了很久,终于得了机会,高兴得像个孩子,只道:“不放,你别乱动,免得伤了孩子。”

李蓉听到这话,整个人立刻乖顺下来,裴文宣眼睛里落了光,看着整个人懵懵的李蓉,唇角忍不住扬起来。

他抱着李蓉进了马车,刚一放下,李蓉便质问出声:“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是说……什么什么时候?”

裴文宣掸衣坐下,似笑非笑:“什么时候怀的,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别和我贫。”李蓉抓了旁边的软枕就砸了过去,裴文宣抬手接住,见李蓉恼了,赶紧说实话,“昨个儿回府,大夫查出来的。不过你受了颠簸,”裴文宣说着,也有些担忧起来,半蹲到李蓉身前,握住李蓉的手,“胎气不稳,要好好静养。”

李蓉听着这话,还是觉得有那么些不真实的错觉,她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李蓉说着,忍不住笑:“不是为了报复我吧?”

“因为我不想让孩子影响你的决定,”裴文宣说着,将李蓉双手握在手里,声音很轻,“蓉蓉,这是你人生最重要的时候,你不该为了孩子,或者是我,影响你的判断。”

“我希望你在这个时候,能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你已经和自己犟了一辈子,”裴文宣抬起头,握着她的手,“也该到头了。”

李蓉看着面前的青年,他温和,从容,和二十岁尚显稚气的裴文宣不同,也和五十岁偏执冷漠的裴相不同,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文宣已经成了这样子。

“你不也和自己犟了一辈子吗?什么时候议和了,我都不知道。”

“从我承认喜欢你那一刻,从我决定无论如何都把你抢回来那一刻。”裴文宣笑起来,“我不犟了。”

承认喜欢她。

有勇气追求她。

这就是他一生,和自己最大的和解。

李蓉是他的天上明月,是他的渴望不及,是他最憎恨的贵族皇室,是在他年少时,被一道圣旨压下来,砸弯他脊梁的强权。

他有和世界对抗的勇气,独独没有面对李蓉的勇气,因为李蓉承载的,是他人生里,最大的自卑。

李蓉看着他的眼睛,她忍不住开口:“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听到这话,裴文宣笑出声来:“这就太多了。”

“比如呢?”

李蓉歪了歪头,她突然很想听到他的夸赞,听到他的爱慕,听到有人承认他的好。

裴文宣低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我第一次见殿下的时候,其实特别忐忑。”

“我听说殿下骄纵,也知道自己出身不好,想着殿下下嫁于我,一定很不甘心,我怕是要吃苦头。”

“你肯定想怎么对付我了。”李蓉抿唇笑着,裴文宣是个不会吃亏的狗性子,既然想着她刁蛮,肯定想了法子。

“是啊,做足了准备,结果你把扇子挪开的时候,悄悄抬眼看我那一眼,我突然什么都忘了,整个晚上就光记着你好看。然后你看了我,就红了脸。”

“嗯,”李蓉脸冒着热气,声音很低,“当时我觉得……你长得好看,我不亏。”

裴文宣听她的话,笑出声来,他抿唇继续:“然后你规规矩矩和我喝了交杯酒,就和我坐在床上。我不敢开口,怕你心里嫌我,结果你和我坐了大半天,小声问我,郎君还不歇息吗?”

裴文宣学着李蓉的声音,李蓉推他,裴文宣笑容更盛:“我从来没想过,公主会不嫌弃我寒族身份。那晚上你喊疼,我吓得冷汗都出了,想着明日说不定要杖责我,宫里给我那本驸马要学的规矩,我可倒背如流,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你不仅不打我,还亲自起来为我束冠,你根本就不会,假装自己贤良淑德,折腾半天,脸都红了。”

“老早的事儿了,”李蓉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去,看着马车外面,故作镇定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当时你陪我去裴家,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给我家长辈下跪敬茶。回来之后,你悉心照料我,我咳嗽了,你就让人给我准备梨水,我上火,你让人熬绿豆汤,我常喝酒,每次回来,都是你亲自照顾,知道我胃不好,专门让人准备药材,我又吐又闹,你也忍得我。”

“那时候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哪怕我三年学院魁首,朝堂之上,我其实什么都不是,但你不这么觉得,你总夸我做得好,你是第一个夸我比苏容卿好的人,也是第一个没有在谈论我的时候,说上一句‘可惜’的人。还是第一个提起我的时候,没有提到我父亲的人。殿下,”裴文宣仰头看着她,“其实是你让我从寒门和我父亲的阴影里走出来,你不要以为我很好,我也曾经偏激,自卑,懦弱,只是我从不表现出来。”

“还有呢?”

李蓉带了少有的耐心,询问着裴文宣,裴文宣似是笑起来,似是有些羞涩:“你就非得我都说了。”

“你不愿意说吗?”

裴文宣顿了顿,看着李蓉好奇的神色,温柔道:“愿意的。”

“后来你和我分开,我在朝堂里,也见过不少事儿,你是我见过,在朝堂里最干净的人。”

“你胡说。”李蓉笑起来,“我还算干净?”

“殿下,你总说自己不好,是因为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你是人,不是圣人,有点欲望算什么,你能一直守着自己的底线和内心深处的温柔,已是不易。”

“你惩治贪官污吏,你为不公疾呼,你厌恶勾心斗角,就连你支持世家,都不是为了保护你的利益,而是因为你觉得稳定的朝政对百姓更好。”

“苏氏的案子,朝廷皆知,苏容华没有勾结肃王,可无人敢言,只有你敢与陛下对峙,哪怕被杖责,也要护他老小。”

“转世重来,朝堂之上,宁妃自尽于大殿,众人避之不及,你也会为她披上衣衫。”

“你说着在乎权力,可你始终把太子当成弟弟,把上官雅当成你的朋友,对苏容卿也报之以信任。对君尽忠,对友尽义,你在这个深宫里,一直用你的方式,践行着你的君子之道。你看,三十年,除了你,谁在这个染缸里做到了?”

“你不也一样吗?”李蓉低头苦笑,“这本就是该做之事,怎么就变成优点了?”

“殿下,”裴文宣摇头,“该做,和能做不一样。”

“若是在清水之中保持满身通亮,这很容易。可若在泥塘之中还出泥不染,这就很难了。”

“其实我也差点无数次走错路。只是面对那些诱惑的时候,我会想起殿下。每次我都会想起来,你会怎么看我,殿下如镜,正我衣冠。我所做的比殿下容易很多,我跟随殿下,可殿下你是一个人在往前走。我的坚守,是因我有殿下为约束,可殿下的坚守,便是殿下的本心。”

“殿下说太子殿下是我心中最好的君主,其实不是。太子仁善有余,却不够坚韧,容易误入歧途。”

“而殿下——”

李蓉愣了愣,没想到裴文宣会提到自己,裴文宣注视着她,神色认真:“若有一日殿下能明白人心为何物,能走出华京,看百姓之苦,听平民疾呼,以殿下三十年始终清明之心,才是文宣心中,最好的君主。”

李蓉没有说话,她从裴文宣眼里看到的,是十九岁,不施粉黛、最真实的自己。

她落在他眼里,是最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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