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真要解约啊?”驾驶座上的胖子又问了一遍。
上路以来,这问题胖子一共问了二十八遍。关键他问就算了,还要回头看他,一双胖手时不时从方向盘上移开。
江昀看得心惊胆战。
他只是手腕扭伤,事业低谷,喉咙失声……并没有到想去死的地步。
“好好开车,不然我报警了。”江昀说不出话,用手机打字,再点谷歌朗读,机械男音尴尬地响在破旧的车里。
这车真的是破。
座椅里的海绵爆出来,软软顶在大腿上,不适。
挡风玻璃上有胶带粘过的痕迹,很脏。
收纳盒的弹簧坏了,遇上减速带一颠就弹出来,摁进去再弹出来,摁进去再弹……像在打地鼠。
音箱也是坏的,胖子还是坚持用它放歌提神,就听郑智化苟延残喘地唱道:“年少…我喜欢一个人……,……裤…光着……在……海滩……”
江昀额头爆出青筋,几乎要忍无可忍,它终于唱到高潮。
胖子摇开车窗,手臂搭在窗框,跟着郑智化激情演唱:“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道路两侧风景十分原始,右侧山峦巍巍,重得像要砸下来。
江昀默默看了会儿,又对照手机地图,他们已经开进四川茂县了。下了国道,再有十几公里,就能到节目组给的目的地,叠溪镇旁边一个小村。
茂县附近经历几次地震,原本说好的旅游业完全没开发起来,国道上相当荒凉。路上不时有小石头,濒临报废的面包车压过去就是一跳,颠得江昀愈发烦躁,何况胖子还锲而不舍的唱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而他嗓子坏了,连让人闭嘴都他妈做不到。
十秒后。
江昀终于抬脚,用了十分力,爆发式地踹在驾驶座椅背上,咚一声巨响,连音箱都被这股气劲震慑住,彻底不唱了。
然后他感到整只脚的触感都不太对。
脚腕被什么箍着,脚底软软的,像踩在肉上……哦,他把椅背踹穿了,一个大洞。
江昀反正说不了话,用了点力气把腿收回来,皱着眉头向后一靠闭目养神,心里还挺安稳的。
如果是一个月之前……都要不了一个月,一个星期之前,他可能还会心慌各种事。
这个洞踹出来,是不是要赔偿,会不会跟公司交恶,被人拍到怎么办,自己的脚有没有问题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工作……
但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就要解约了,这是他最后一份工作,公司为此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场拖了这么辆报废车出来分给他,不就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的意思吗?
那他怎么折腾这车,再踹它个二三四五六七八脚,应该都没问题吧。
江昀真实心动了一瞬,又偃旗息鼓想,还是算了,别踹坏了到不了目的地,只能和胖子在路上拖着行李悲哀的暴走。
那太惨了,暴走还行,和胖子一起不行。
胖子被踹了一脚,就像按了静音键,之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歌也没唱了。
下了国道以后又开了一段,导航提示前方十米右拐……那右拐的路只有两人宽,像个杂草丛生的田埂,胖子这辆垃圾场拉来的面包车怎么看都是进不去的。
江昀深呼吸,手机敲字,谷歌男声性感道:“我自己走。”
而后他下车,长腿一迈,从车座旁边抽出自己的黑色漆皮拉杆箱,上面还贴了个火影贴纸,搁在地上时咚一声,听着很沉。
“哥……你真的要解约啊。”
胖子从车窗里伸出头,两只胖胖的手压在框上,指尖沾上了车外壳的灰。
他说这话时终于带了点难过,配着那双小眼睛还有点委屈。
江昀烦躁了一路,这会儿却突然笑了,左侧脸颊绽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摸兜,掏了包剩了个底的抽纸出来,唰唰唰拉了三张塞给胖子,搓了搓手指示意他擦擦手。
胖子是他第三任助理,跟了他一年多。那时他事业已经走了下坡路,人气肉眼可见地流失,整天干些站台推广的活儿,多烂的网剧都没得拍。
公司新招了一批应届毕业生进来打杂,漂亮能干的都给别的明星挑走了,剩下胖子没人要,被塞给江昀。
江昀也不太喜欢胖子,主要开车不稳,他喜欢男人稳重点……就相处得不太好。
但也谈不上讨厌,毕竟胖子跟着他拿点保底工资,实在没什么前途,难得他还老实做事不怎么抱怨。
但无论好坏,过了今天,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往事一笔勾销。胖子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完全没有下来送他的意思。
江昀拉起箱子,万向轮在地面滚出声响。他迈了一步,又顿住,回头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