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的角色虽然无关紧要,却贯穿始终,因此在剧组里呆的时间很长。
他还负责片尾曲的制作演唱,因此经常拿个小本子,塞个耳机,搬个折叠凳坐在不碍事的地方找灵感。
他没戏的时候就看贺征演戏。
贺征的角色其中一世是个将军,铁甲银盔,鲜衣怒马,从扬着黄沙的城门踏踏进来,银枪反射着刺眼的日光。
这样的镜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重来了十几次,每次都要等十多分钟,连他的助理都缩在大阳伞下面睡着了,江昀却从头看到尾。
好像怎么也看不腻。
也许是因为送过一次浴巾,还帮他脱过鞋,江昀发现贺征对他很有印象。
有几次他叫不出对手戏女演员的名字,见到他却记得叫江昀。
被直呼其名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奖赏,“江昀”两个字从贺征嘴里说出来,让他格外心悸。
然而江昀的写歌之路不是很顺利,经常缩在板凳上原地发呆,有时候戏拍到后半夜,大家都走了他还没走,直到他的助理收拾完回来找他,或者小太阳的供电被切断。
习惯一旦养成,那次被困在雪山山顶,江昀真是一点也不意外了。
只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蠢。
那次剧组把全员拉到俄罗斯一个雪场,拍雪山戏。
雪山很高,第一天搬运器材时用车队开了山路,后来人员上下山都是靠缆车了。
江昀的戏份等到最后一天才拍,没什么难度,轻松结束。他就照例掏出折叠小板凳,在山顶找了个平地,哆哆嗦嗦找灵感。
山顶雪不厚,拨开还能看到枯草,再下面有板结的冻土。朝远处眺望,山峦间蒙上淡淡蓝翳,与铅灰蓝天相接。
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江昀不知怎么打了个盹。
等到头往下一栽,把自己磕醒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而四周一片寂静。
他心里有点慌,猛地站起来,脚麻得他一个踉跄。
身前林子里惊出两只飞鸟,盘旋着打天上过去。
鸟扑扇翅膀的声音平息后,是真的没了半点动静。
哐哐响的缆车停了,晴天几乎无风,山顶上转一圈,更是找不到半个人影,只有江昀和他的小板凳。
这种体验在人口密集的国家是很少有的。
即便是凌晨四五点,城市街道上总有闪着远光灯飞驰的车辆,按照值班表起床呼着白汽扫地的环卫工人,推着车出来卖早点的小摊贩。
但此时此刻,好像全世界都空了,只剩下自己。
江昀慌了半分钟,智商上线,猜他是被剧组给忘了。
今天本来就是最后一天拍摄,如果顺利提早结束,大家应该坐车下了山。
器材搬起来乱糟糟的,好几辆车也不知道谁上了哪辆,自己的助理又是个整天玩手机的马大哈……他还没来得及跟公司说换助理的事。
怪他睡过头。
好在现代社会,通讯便捷……江昀从兜里掏出手机,iPhone屏幕只坚持了两秒,风中残烛地熄火了。
操。
江昀当时是非常震惊的。
他手机刚换没多久,往常撑一天电量妥妥儿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温,就这么不凑巧。
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弱智。
江昀脑子里上演着宛如银河系里大小星球撞击的特效,纷纷杂杂的念头绕来绕去,最后凝结成一句话——上山时他们看到了“熊出没”的标志。
是真的吗。
连江昀自己都不知道,那一瞬间的恐惧,和这种荒无人烟的野外,会正好刺激到他的灵感。
他满眼都是那轮橙到近乎紫色的巨大落日,身后的森林仿佛大开的熊口,自己的心跳就是擂出的鼓点。
他重新在板凳上落座,因为手机不能录音而掏出笔,趁着那万丈红光在纸上拼命写。
“……最后是征哥发现我没回去的。”
江昀说得嗓子哑了,接过瑞秋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因为车子不好开,他特地叫了人把缆车开开了,坐上来找到我……”
“他骂你了吗?”瑞秋兴致勃勃。
“没有。”江昀垂眸:“他发现我在写歌,就站那儿等我了,一直等到我写完,太阳也落山了……真的很有耐心。”
“哇——”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忍不住哗哗叫,陈恋恋不住拿眼睛瞟贺征:“真的有这回事儿?为什么贺老师那次没骂人啊?”
贺征抱臂,挑了挑眉:“谁说的,我事后当然骂他了,多危险啊。”
“没有,”江昀哑声强调:“是我的错。”
大家又哗哗乱叫。
江昀脸都红了,不知道他们在叫什么。
这难道不是贺征有耐心的表现吗?
天知道他把旋律记完,回过神来,心慌慌地想要坐这儿过夜了……一转身看见贺征站在他身后的心情。
虽然表情不怎么好看,但贺征还静静站了那么久。甚至为了不打扰他,让别的工作人员先下山了。
久到江昀几乎生出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虽然事后证明,那只是贺征对于每一个普通创作者的尊重而已,不代表他喜欢自己,而是他人好,有教养,体贴温柔耐心。
江昀在心里堆砌无数个赞美。
“行了行了,”羽茜笑着说:“我不跟你争,你征哥最好行了吧?”
江昀:“……不是。”
“不好?”贺征调侃道,看着心情不错。
江昀张口结舌,发现怎么说都是错,索性闭嘴了。
这个话题就算过去,除了小禾还没听够,其他人都十分默契地转到别的东西上面。
小禾以外五个人,陈恋恋瑞秋和江昀都算搞音乐的,真要说起来也有话题。
江昀今天话讲的着实不少,赶上前几天的总和了,聊到快散场,小禾感叹了一句。
“唉,要是江昀老师能唱歌就好了,我好想听那首《rabbit》啊。”
江昀最初在网上火起来,就是翻唱这首《rabbit》。
当时他穿一件白色连帽衫,眉眼干净温和,声音清冷缱绻,把这首非常安静,又暗潮汹涌的歌演绎得近乎完美。
听众说,江昀站在无尽的冰原上,唱出了脚下无声喷发的火山。
他早年很多粉都拿这首歌来证明他的天赋,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能对得起这些曾经看好他的人。
但江昀仍旧感激小禾提起这首歌。
原来他真的还有人记得。
“我唱给你听吧,音准可能控制不好。”江昀说:“祝你生日快乐。”
“真的么!?”小禾猛地抬头。
“嗯,”他转向摄像:“可以不拍这段吗?”
贺征盯他很久了,眉间紧紧蹙着,似乎有不满。但江昀没看到,他最终也没阻止。
见摄像问了编导得到肯定的回复,江昀轻轻敲起纸箱,唱道。
“Everysentimenthangsaround,
Nolongerthanaminuteortwo,
IfindIkeepfallingforlove,
ButIcan’tseemtofollowitthrough。
Sorun,littlerabbitrun……
run,littlerabbitr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