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府新的一天是从一场不大不小的混乱开始的。
一大清早,祝湛的媳妇,怀了孕的祝大嫂子动了胎气。
消息传来的时候,荀越汐正在鹤年堂陪老太太吃早膳。听到消息,老太太被吓了一跳,饭也顾不上吃,起身就要往外走,“快,扶我去看看。”
对于祝湛这胎孩子,家里人是非常重视的。他是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那就是长子长孙长重孙,如无意外,就是未来的祝家继承人。意义重大……再加上,祝湛之前身体受损,又有大夫断言,对后嗣有影响。所以别看大家面上说着都是好好好,劝着祝湛媳妇放宽心,其实都是安慰,心里都紧着根弦。
尤其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两人明里暗里,那是把人护得滴水漏。大夫更是常驻家中,隔三岔五的就要把回脉。比宫里的娘娘们怀龙种都要慎重几分。
如今突然说出了事,岂能不急。
荀越汐扶着老太太,颤颤微微的赶到大房。
大房当家,住的本就离正院近。可老太太脚下慢,待他们到时,二太太、三太太听了消息,全都已经过来了。
老太太一进来就急问:“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动了胎气?”
“母亲勿急,大夫已经来了。”二太太来得最早,也把事情问清楚了。可这里这么多人,话也不好说。只是拿眼睛觑了一下正在边上抹着泪的祝沁。
荀越汐和老太太因着她这一眼也注意到了她,愕然发觉,她的脸上竟有一个通红的巴掌印。而她的腿边,正跪着一个面如死色的丫头,颤颤发抖中。
老太太心就一沉,“说吧,怎么回事?”老太太就要往里间去,看看湛儿媳妇。不看过,她也不能放心。
“就是被沁儿身边的丫头冲撞了下。万幸被扶住了,只是受了惊……”三太太虽然知道祝沁曾做的事,却不知道祝湛的身子受过损。所以是真觉得不算大事。怀孕是精贵,可也没到那程度,当初她怀着她老二的时候,家里正出事,跟天塌似的,还不是撑过来了?
可这在老太太看来已经是大事了,面上不显,心里却急的不行,扶着荀越汐一径入了里间。抓着她胳膊的手力气大的很,勒得她发疼。
正好,大夫刚把完脉。
“湛儿媳妇怎么样了?”
“老太太放宽心,虽动了胎气,也还算稳当。回头我开几贴药,按时服着。以后日子多躺躺,胎稳下来之前少下来走动,也不要被什么烦心事扰了心神,开开心心的,贵府的小金孙必能安安生生的到来。”这大夫不是旁人,正是当初给祝湛看病的那人,对于祝湛的情况,比任何人都清楚。
老太太听他这么说,这才稍稍放心。
可也只是稍稍,心里到底不算踏实。来到床前,伸手握着大孙媳妇的手,“湛儿媳妇,你可听到了。孩子没事,你只要放宽心,好好养着,就不会有事。”
湛儿媳妇含泪点头,“都是孙媳妇不当心,禁不起事,让祖母担心了。”又看向大太太:“祖母跟母亲放心,媳妇一定好好养胎,绝不让孩子出岔子。”她自己挺愧疚,那丫头虽说冲撞了,可动作真不大。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不禁碰。
老太太点头:“好,你最乖。”顿了一下,犹豫的看向荀越汐:“汐儿,以后你大嫂子要养胎,怕是不能常出来走动,你时常去看她,陪陪她。”
大太太眉不可见的拧了一下,却还是笑道:“那以后,就要多辛苦我们汐儿了。”
老太太的用意大概也就只有荀越汐明白了,连皇帝为了她的福气,都将她在庄子上生生留了六年,老太太为了重孙,想借她点福气,有些私心,再正常不过。当下点头:“祖母放心,以后我常来陪大嫂。”
“你在这里陪着你大嫂子吧。”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便让大太太陪她出去。
大孙媳妇虽然安抚住了,身子也没出大事,可后续的事情却还得处理。处理时也没在这院子里,而是把人全都提溜到鹤年堂去了。
荀越汐就坐在大嫂子床边,不一会儿药熬好了,为了孩子,再苦她也没皱下眉头,一口喝尽,便昏昏沉沉睡去。荀越汐这才伸手握住她的手,异能顺着交握的手,一点点的渗进她的身体。
木系异能在治疗方面效果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对她肚子里的孩子。胎儿未稳,缺的就是生命力。此时她帮着添一些,小家伙自己就能茁壮成长。
她也没敢给多,她的福气没了,可是在皇帝那里挂上号的。要是再让他知道,已经断粮三年的皇帝没准真能把她炼成丹,嚼巴嚼巴吃了。
所以,看着大嫂子脸色好一些了,她也就放了手。将她盖好,让人守着,她便到外面来。
不一会儿,祝清来了。
“姐,大嫂怎么样了?”她小脸泛白,显然被吓得不行。之前三太太来了,没让她跟过来。本来这样的事就不该她这样的小姑娘看的,这会儿该是偷了空才跑过来。
“大夫说事不大,但以后大嫂子要多卧床,怕是不能再出来走动了。”
祝清抬手拍了下自己脑袋:“亏我以前还觉得大嫂子紧张过度,现在看来,分明是我不知事,这紧张的显然还不够。”她长长的呼了口气。眼睛左右转了转,见下人离得都远,才小声道:“姐,沁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了?”
“我刚刚在老太太那里听到的,她居然帮着那个冲撞了大嫂子的丫环求情,舍不得她受罚呢。大伯母气的都快晕过去了。”祝清是真的不懂。祝家的人从来不会苛待下人,但主仆有别,只要他们不犯错,大家都是大方的好主子。可祝沁这行为她就不明白了,那丫环明明犯错了不是吗?犯了错就该受罚,这是规矩,拿到哪说都不算错。莫说丫环了,便是她们自己若是犯了错,也是要受罚的。为什么大姐姐却要维护她?
“大概是因为,那丫环陪着她的时间长了吧。”宫中日子不好过,那丫环陪着她在宫里这么久,两人经历过许多,同甘共苦的过来的,关系自然亲厚。而回到府里,她得到的全都是排斥和异样的眼光,甚至还有防备。亲人之间的温情半点没感受到的,心里自然不痛快。如今她出嫁在即,家人却要将她唯一相信,还同甘共苦过的人罚了,可能还罚得挺重,她心里能不起逆反心理?
“就算是再长,可犯了错就是犯了错。”祝清依旧不明白。她不是不知道护短,出门在外,谁要是欺负她身边的人,她也是要护着的。可前提一是她身边的人没错,二是对方是外人。如今被伤到的是大嫂子和未来的小侄子,这是自己人,丫环又犯了错,凭什么不罚?
“这事儿你别管。”荀越汐拍了拍她的肩,不让她掺和这件事。
祝沁做的那些事,祝家大人知道,当年老太爷恨极,对祝沁的狠辣也是心惊,所以告之他们真相,怕他们不防备,再被害。但其他人却并不知道……如今看来,怕是就算是二太太和三太太也是不知的。至少在回来这段时间里,她并没看出这两个舅母对祝沁有什么特别的防备。可她们只是婶娘,人家亲爹妈都那样的态度,又有各自夫君提醒她们不要太过亲近她,自然也就不会亲近她。
像祝清这样的孩子,更是连当初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只觉得这是自家姐妹,虽不亲近,可血缘关系在呢。再怎么都是自已人,怎么能拿一个丫环比?所以她想不明白。
“我才没想管。”祝清鼓着小脸。
鹤年堂里,老太太坐在上首,看着跪在丫环身边的祝沁,心里越发的黯然,“你当真要护着她?”
祝沁哭着点头:“求老太太慈悲,孙女在宫里几次得秋儿保护,若非有她,孙女怕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再,再者,孙女眼看着就要嫁入王府,秋儿会跟我一起过去,不会留在府里。求老太太怜惜孙女,孙女已经只有秋儿了。”
老太太看着她,“没有她,府里自会给你再配上合适的陪嫁。”
祝沁只是摇头:“老太太,孙女只要秋儿。”
老太太长叹一声,看向大儿媳妇。“老大家的,你怎么看?”
大太太心里不满女儿护着个外人,可对女儿同样也有慈母之心。想着这么多年也不曾教导过她,更不曾承欢膝下,到底不忍苛责她:“罢了,既然这是她的选择,母亲就成全她吧。”
“谢母亲,谢母亲。”祝沁连忙磕头,她的丫环秋儿也连连磕头。主仆两抱头痛哭,看着好不可怜。
老太太挥手让人将两人送回院里,“出嫁之前,你便待在房里绣嫁妆吧。早晚请安,也不必了。”
祝沁脸色一白,却还是应了下来:“是。”
待人一走,老太太才长长一叹,心里堵得要命。可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出不来。郁积在胸,十分难受。
大太太红着眼圈,却也不知要说什么。对这个女儿她怜,可也恨。
老太太将其他人全都撵出去,独留下大太太,“我知你心里有怨,怨我们没教好沁丫头。只是这有些话我却也要说给你听,你进我祝家这么多年,祝家门风如何,你自己也清楚明白。当年沁儿是唯一留在我身边的孙女,嫡长孙女,我对她的教导绝不可能有半丝懈怠。不为她,不为你和老大,只为了我祝家门楣,我也不可能在这方面偷懒。可事情终究走到这一步,莫说你们,便是我跟老太爷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年若不是得了异人相救,湛儿那会子就没了……你心疼她我知道,可不为别人,就为了湛儿,还有那未出世的孙子,你也该知道如何取舍。”
大太太眼泪哗的就流了出来,“母亲,媳妇明白。可就是,就是忍不住心疼。”
“你有慈母之心,我能理解。只是一点,莫要再让给她任何伤人的机会。此次的事说是意外,可谁又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意外?当年湛儿若是未能得救,亲口跟我们说出真相,谁能相信,亲妹妹要杀亲兄长呢?说不得,那也会被认定为意外!”如果不是湛儿亲口说,任何人来说,他们都不会相信那是真的。
大太太心里就是一凛,虽然她心疼女儿,可到底比不过儿子和孙子重要。“儿媳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老太太点了点头,把这事揭了过去,又道:“回头让汐儿多陪陪大孙媳妇,你莫怕她吵着她,汐儿是个懂事的。她跟湛儿也要好,你要将她当成亲闺女,真心待她,对你,对湛儿媳妇都没坏处。”见她不解,便又加了一句:“莫要多问,你只要知道,她在庄子上六年,乃是皇上亲自下的令。可虽然拘了她六年,但你看看,皇上这六年又给了她多少好东西?”
话虽没说清,可大太太身为祝家的掌家长媳,不只精通内宅之事,便是官场上的一些事情她也懂些。有这些话在,虽然她依旧不知内情到底是什么,却已足够她明白,对汐儿好对他们有好处。便是皇帝也对她好,为的就是那些她不知的好。
“媳妇明白。”这一次是真明白了。
可谁也没想到,她们以为事情处理了,却在祝湛回来之后,又被狠狠的掀了开来。
如果问谁最不能原谅祝沁,那肯定是祝湛。他是最大的受害者,祝沁在事后直接一句话都没有,直接躲宫里去了。这一躲就是好几年,他的那些怒火全都憋在心里,发酵到如今,本来就是一碰就要爆发的。若非老太爷几番叮嘱,给祝沁留最后一点颜面,他早就爆发了。
本来只要忍到祝沁出嫁也就算了,可没想到,她害了他不算,现在居然还要害他的孩子!这能忍?
回来之后,一听说事情经过,也不管对方到底是有意无意,他脑子嗡的一下就爆了。好在他还知道照顾着点他的媳妇,安抚了一通之后,到了外面才爆发。
去书房拿了长剑,就气冲冲的冲到祝沁住的院子。
他这样子一路走来,吓坏了不少人。看到人连忙各处送信,大少爷拿着剑,一副要shā • rén的模样,往姑娘们住的地方去了。
一时间,除了一开始就被祝湛特别安排人守着的他媳妇,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冲到祝沁院子门口,那守门的一看他这架势,哪里敢让他进去?连忙拦着。可祝湛此时哪还有理智可言,一边打伤好几个人,直冲到院子里。
“祝沁,把秋儿交出来受死。”他举着长剑,对着屋里怒喝着。
祝沁心里就是咯噔一跳,整个人跳了起来。看着秋儿,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这下糟了,我哥定要杀你。”连忙推秋儿:“你快躲到后面去,我把我哥引到屋里,你就跑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去找老太爷。”
秋儿可不知道这对兄妹之间有什么龌龊,见自家姑娘这样的表现,心里也跟着惧怕起来。立刻听话的躲了起来,祝沁这才从屋里颤颤微微的走了出来。一看他那样子,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大哥,我知道幼时不懂事,做错了事。妹妹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看在我们一母同胞的身份上,放过我这一回……这些年我跟秋儿相依为命,我身边也只剩下她了。大哥,求求你。”
可这天下间任何人都有可能被她打动,因为她的可怜而怜惜她,只有祝湛不会。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就是这个妹妹,一边流泪着,嘴里说着对不起,一边却毫不犹豫的将刀子往他心口上捅的情形。她的眼泪,她的对不起,一文不值。看到她的眼泪,听到她说对不起,只会让他的怒火更赤。
“你真以为我不敢伤你?”本来怒火就是奔着她的,只不过脑子里还剩些理智。可此时见她这般作态,最后一丝理智也将要离脑而去。
祝沁还真觉得对方不敢,或者说,她认定他不舍得。她是他唯一的妹妹,哪怕她做错了事,可他当年何等的宠爱她?便是错了,他到底没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至于多恨她。否则,她也不会让秋儿躲出去,独自面对。在宫中生活这些年,揣摩人心,怎么将利益最大化几乎成了她的本能。可她一抬头,对上那方含着恨意的双眸,她猛的就打了个冷战。
“大哥。”
“别叫我。”祝湛怒喝,长剑裹挟着怒火,直直的就往祝沁刺去。这一下带着十分的怒和恨,半点也未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