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希从赫梯回到底比斯之后的一个月里,埃及人在积极准备迎接大河的又一次泛滥。
但这次泛滥与以前不一样了,再也不一样了。
埃及已焕然一新——所有埃及人都这么说。
放眼整个上下埃及,最忙碌的人就是以卡拉姆为首的工匠之神眷者们。
他们早已在各处动手,维修加固堤坝,免得大水漫过城市与村庄,冲毁人们的家园。
除此之外,这些神通广大的工匠们还在下埃及广阔的平原上设置了不少专门的泄洪区,令带来丰沃土壤的大河水既能够冲积来年农人们需要种植的土地,又能避开埃及人聚居的地点。
这令埃及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纷纷感慨——
以前每年大河泛滥的时候,他们都是既惶恐又畏惧;
而如今,竟真有些大河为“人”所降服的意思了。
除了堤坝和泄洪区之外,卡拉姆又带着工匠们,雄心勃勃地考察了大河上游的各道瀑布,准备在这些瀑布前后的水域开凿运河,让大河下游的船只能够顺利通航,驶往物产丰富,并与埃及保持着友好的努比亚。
这在以前,是人所不能想象的事,但在艾丽希治下,这些巨大的工程正在一一变为现实。
除了“工匠之力”越来越多进入埃及人的生活之外,艾丽希也能感受到属于伊西斯的“旧日”位格在缓慢复苏。
如今女性早已不再只是相夫教子、处理家庭事务的贤内助了,在伊西斯和哈托尔的庇佑之下,身体和产育对她们的影响与约束日渐减小。女人们开始走出家门,从事她们以前无法从事的职务。
而大神官菲林的妻子穆莎娜,就像是一只轻盈敏捷的百灵鸟,总在底比斯和周边的城市里飞来飞去。连菲林都说,眼看着他的妻子比他都要忙,等他在“十三人议事团”里的任期一满,他就要回家照料家庭外加带孩子去了。
在等待河水缓缓退去的日子里,越来越多的埃及人来到底比斯,来瞻仰卡纳克神庙,拜祭他们的新神——阿蒙拉。
“阿蒙拉”这个名字在整个埃及都极其响亮,唯独底比斯人不大习惯。他们膜拜久了阿蒙神,忽然听说拉神与阿蒙神合二为一,都很吃惊。
好在阿蒙神/的/名号放在前面,而底比斯人也体谅着这位神乃是合并了下埃及神的权柄,其它地方的人需要慢慢习惯,因此很上道地没有提出异议,但是却努力向来自其它诺姆的埃及人兜售他们的理念:
“阿蒙拉”名字太长,以后就叫“阿蒙神”好啦。
“阿蒙?”
“嗯,阿蒙!”
在卡纳克神庙里瞻仰宏大雄伟的阿蒙神坐像的埃及人们从此能够慢慢接受了祂是一位与旧神有所区别的神祇,从而记住了祂的名字,祂唯一的名字。
神殿中的阿蒙神坐像肃穆且伟岸,这位男性装束的神明头戴象征上下埃及的红白双冠,左手持“光之权杖”,右手持“生命之匙”,身后的墙壁上雕饰着一轮红日,代表祂所拥有的“太阳权柄”。
但这座神像略显特别——祂并未像过去那些埃及男性神明们那样佩戴着假胡子,祂的面庞清丽俊秀,亦男亦女,令人联想到如今的埃及,坐在法老之位上的那位,竟是一位女性。
阿蒙神殿中的庞大坐像乃是一对。原道而来的人们也同样会用崇拜与欣赏的眼神望着阿蒙神像身边的女神穆特——据说这位是阿蒙的“神之妻”。
穆特的神像雕刻得极为传神,女神眉目清秀,端正地坐在阿蒙身边,下巴却或多或少有些向阿蒙那边微微转去,石像眼神中自然而然地表现出一种亲昵。
“好一对恩爱的神圣夫妻。”
前来卡纳克神庙膜拜的上下埃及人们得出结论。
阿蒙的新信徒们在造访了神庙之后,通常会在底比斯逗留两三天——毕竟底比斯已经一跃超过孟菲斯,成为整个埃及最繁华兴盛的都市。这里的集市汇聚了南来北往各处的货物商品,来自努比亚、蓬特、赫梯、腓尼基,乃至大海对岸的商品,都能在这里找到。
信徒们在集市里闲逛着,随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你们看,快看,前面那对在市集里散步的年轻人,他们……怎么看上去和神庙里的神像一模一样?”
“嗯,眉眼是有点像……可是,我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先开口的人也仔细看了看,突然恍然大悟地说:“他们相貌,和神庙里的神像刚好是倒过来的——”
那对年轻的男女似乎听到了动静,都将眼光转过头来。
远道而来的信徒们顿时感到极其不好意思,马上住口,只有最先开口的那个还在傻乎乎地解释:“女人的五官像阿蒙神,男人反而看起来像穆特女神?”
旁边的人恨不得把这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捂上嘴拖走。
那对男女却一起向这些外乡人微微颔首致意,随后手挽着手走开。
底比斯人为阿蒙与穆特两位神祇雕塑的塑像,正是参考了艾丽希与森穆特的面容与神态雕刻而成——当然,两位神明的性别却是相互调换的。
因此艾丽希虽然是女性真神,她的“神圣形态”却以底比斯人固有认知中的阿蒙神为蓝本,是一位男神。因此阿蒙神的容貌秀逸,眉眼间则有一股勃勃的英气,正是艾丽希最令人过目不忘的一点。
而森穆特虽然是一位男性“亚神”,但是他的眉眼五官,却被安在了“阿蒙神之妻”穆特身上。但因为森穆特的容貌丰姿太过出众,即使是被塑造成女神,依旧完全不显得违和。
走在底比斯集市中的这对男女自然就是森穆特与艾丽希,
“他们一定想不到,神明也会主动降低了位格,在集市里闲逛。”
艾丽希凑在森穆特耳边悄悄地说。她吐气如兰,温热的呼吸轻拂过森穆特的耳廓,然后望着它肉眼可见地迅速变红。窘迫似乎能从这瞬间便涨成一片樱色的肌肤之中满满地溢出来。
艾丽希差点笑出声——即使成了神,森穆特竟还是这样一副温和且羞怯样子,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要逗他一逗。
她不再逗他,拉着他的手走了几步,逛了几个售卖玩具的小摊,看着摊子前面的孩子们奔走玩耍,她状似随意地开口:“森穆特,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了吗?”
森穆特一挑修眉,点着头回答:“我一一都记得。”
他答得很果断,作为曾经的图特神的眷者,知识与智慧之神的祭司,森穆特拥有超群的记忆力,而这与其说是图特神的馈赠,更毋庸说是他本人拥有的天赋。据说图特神也是在发现他天赋异禀之后,果断收留他,让他成为追随自己的神眷者的。
“这多好呀!”
艾丽希轻声叹息着,“我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三岁以前发生的事了。”
人大约就是这样,待到长大成人再回首的时候,会发现人生中最纯真最无烦扰的那一段岁月早已模糊,至多只有一星半点的零星片段还保留在脑海中。
“三岁以前?”
森穆特凑趣地扬起嘴角,柔声说:“我来想想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