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冬,天上却难得地挂了一轮清朗的月。
山路弯弯,月色漾在道旁沾了银霜的枯草叶面上,万籁俱寂的夜里,突然响起一阵喧闹之声。
火把红通通的光芒照亮了杉林里漆黑的夜色,也照醒了躺在树杈上和衣而眠的人。
聂卿放轻呼吸,慢慢地挪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她身上是一身墨色骑射长袍,完美地隐藏在杉树的阴影下,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紧紧跟随着走过来的一行人。
好像是一群山匪。
他们一群人个个左手举火把,右手提长刀,聂卿看见不少人刀尖上还挂着猩红的血色,明显是刚杀过人,还杀了不少的人。
队伍突然起了哄闹,聂卿抬眼望去,一个身穿喜服的新嫁娘被后面的人推搡着上前,她身上被麻绳牢牢捆住,嘴巴里也被塞了麻布,只一双眼睛直盯着面前的山匪,射出仇恨的光。后面跟上来一个喽啰,对着站在最前面那个满脸横肉的山匪说道:“大哥,这女人不听话,一直想跑!”
匪首往新娘那走了两步,一巴掌掴在她脸上,直把新娘嘴角打出了血,他拎起新娘的头发,恶狠狠地冲她说道:“你最好放乖一点,不然今晚一过就让你去阴间做你的新嫁娘!”
聂卿眼中露出寒意,右手摸向腰侧。
看样子是shā • rén抢亲,那些山匪刀头的血,恐怕就是属于那些高高兴兴来参加喜宴的亲朋好友,此地离京城不远,骑马不过一日,并非什么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这群山匪竟然如此猖狂。
腰侧的百宝囊里装着将军府专为聂卿所制的梅花镖,这些人呼吸沉重,脚步虚浮,并非精于武艺之人,而且观他们的面色都或多或少地喝醉了酒,她只需趁人不备先将劫持着新娘的两个喽啰放倒,没了掣肘,这十几个山匪那她不是一刀一个?
聂卿像猎豹般直起后背,刚准备动手,却听见队伍后面传来声嘶力竭的骂声,她凝神一看,山路尽头又跟来两个……不,三个人,只是中间那个被五花大绑像捆生猪似的捆在了竹竿上。
难道她刚刚估计错了?瞧这些山匪的言语作为,应当就是shā • rén抢亲啊?可如今抢亲,难道还得把新郎官也抢过来?
待那二人挑着中间那人走近,聂卿才看清,这被捆着的人身上倒是没有穿红色的新郎喜服,这大雪天气,他上身竟然被人扒光了,也不知这样被晾着挑了多久,身上冻得几处青紫,手腕处也磨出了血,顺着胳膊淌到了胸膛上。
令聂卿略有些惊奇的是,这人身上白斩鸡似的,发冠捆住的发髻虽然有些凌乱,但仍能认出是京中书生常用的打扮,如此寒冬腊月,寻常人都冻得发抖牙齿打颤,他声音倒是有力得很,骂起人来毫不留情:“尔等猪屠狗戮之辈,朗朗白日行此人神唾弃之事,此地临近天子脚下,待来日朝廷大军发剿,必为尔等求一个千刀万剐之刑,尔等——唔!”
旁边跟着的山匪总算听懂了一句“千刀万剐”,抬起一脚狠狠踢在这书生脊骨处,往旁边啐了一口,“我呸!你小子,要不是我们寨子里还缺个账房先生,早就把你跟那些村民一样豁牲口似的杀了,留你一条小命,还敢在这说我们千刀万剐,识相点!趁着我们大当家的今天娶媳妇心情好,爷爷们不跟你计较,不然今晚就先把你大卸八块煎了人油点天灯!”
那一脚似乎踢到了脊骨的要害,聂卿见那书生倒是还想开口再骂,可是脸上满是痛色,他挣扎了一会,便直接晕过去了。
聂卿按下腰侧的梅花镖,潜伏身形,悄悄地缀在了这群山匪身后。
还未到山顶,聂卿就听见一阵嬉闹之声,她远远看去,火把橙红色的光辉将月亮衬托得黯淡无光,人影攒动,匪寨门口似乎早早有人听闻了消息,迎上前的小喽啰见到匪首及身后被推挤着上前的新嫁娘,立刻兴奋地大喊一声:“兄弟们吹起来唱起来!大当家的带着大嫂回来啦!”
寨门打开,里面应声涌出来两三个人,他们作嫁娶乐人打扮,满脸喜色地吹起了唢呐打起了镲,山寨里顿时鼓声大震,那匪首把手中的大刀交给了旁边的山匪,由着从寨子里出来的那几个女人给自己穿上了新郎服。
匪首左右挪了挪腰带,觉得肚子勒得慌,又看见面前那几个女人低眉顺眼的脸上一点喜气都没有,他顿时无名火起,抬起右手给了其中一个女人一耳光,“老子大喜的日子,你们这几个蠢婆娘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家里死了人呐?!”
他抬起脚似乎还要踹,却被旁边的一个尖嘴猴腮的匪徒劝住了,“大哥大哥消消气,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呢,何必为了这几个婆娘败了兴,这寨子里面见了血也不吉利,兄弟们可都还等着给大哥贺喜呢,酒宴都摆好了,就等着您去呢,”他扶着匪首往山寨里走,眼神横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们,“愣在这等着别人伺候你们呢?还不扶着嫂子往后房里去!”
女人们便忙不迭地接过已经没有力气的新嫁娘,快步往后房走去。
后面抬着书生的两个喽啰也累得气喘吁吁的,他们对望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同时出拳,左边略瘦些那个出了个剪刀,右边胖球似的那个出了个布。
胖球似乎认命般叹了口气,扬声问道:“军师,这人是个书生,大当家的见他能说会写就打算绑他上山做个账房先生,这人……?”
前面那猴似的人物都没回头,“笨猪啊你,管他呢,今晚先顾着大当家的要紧事,关后山柴房去,记得给他件衣裳,别让他死在咱寨子里,晦气!”
那一胖一瘦两个山匪面面相觑了小半刻,胖球见前面人都走空了,才有胆子咕哝了一句:“每次这种事都轮到咱哥两干,咱两挑着书生走到后山去,还能赶上今晚的喜宴吗?”
瘦子瞥了他一眼,小声骂道:“军师说你是笨猪,你还真就是头笨猪,咱们把他先关在前山的柴房里呗,等吃饱喝足了,再把他挪到后山去。”
胖球先是不满意地回了一句嘴,“那军师还说你是笨猴呢?”
不过他还是没真反驳瘦子所做的决定,二人又将那书生跟抬生猪似的挑起来,晃晃悠悠地进了山寨的偏门。
山寨内灯火漫天,也不知这些山匪是真得意忘形过了头,还是觉得本寨的实力无人能及,他们似乎毫不担心今晚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两座山门只有稀稀拉拉的两三个人把守,这两三个人也没真在把守,围着火盆聚在一起吃喝,都没抬起头从眼前的烧鸡上分出个眼神给门口。
聂卿就这样大摇大摆正大光明地从偏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