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百里宁卿不知第几次发出叹息,她望了眼安安静静的后屋,问竹茂林:“已经第几天了?”
“三天零两个时辰过三刻。”竹茂林慢悠悠答道,面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看得百里宁卿想打他。
长离被她拦住后,就一直在那间客房中打坐调息,莫说是出声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百里宁卿几次过去看她,都有种自己在看人偶的错觉。
“她真的是活人吗?真的不是李琅轩做的傀儡吗?”她不知道第几次抱怨。
李琅轩是焦侥城的炼器大师,最擅长的就是制作傀儡,他所做的傀儡非但面貌栩栩如生,甚至能像人一样行走说话,据说他府上的仆从全部是他炼制的傀儡,看上去和真人无异。
“不如你去问问他?”竹茂林如此应她,看起来颇有些无奈。
然后就见百里宁卿摆了摆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有气无力道:“算了,那些傀儡的话都比她多,我怕去问了李琅轩会以为我在羞辱他。”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说,她是否心智有残缺?我听闻只有生来有情障的人,才会修无情道。”
竹茂林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她修的并非无情道。”
“哦?那她为何会变成这样一副性子?”
“宁卿,你可还记得灵识开启之前的自己?”竹茂林没有回答,反而如此问她。
“有。”
“是怎样?”
百里宁卿思索片刻,答道:“如今看来,自是混沌矇昧,只知本能之欲而不知事理。”
“是了。”竹茂林笑道,“你为生灵,生来即有欲,后有情,吾等妖修多是如此,然而世间还有一种即罕见的情况,我亦只在典籍上见过,他们本非生灵,却在机缘巧合下得了一线生机。”
“你是说石姬?”
石姬是数万年来为数不多修得正果的人之一,她最初只是山间一块普通不过的岩石,机缘巧合中开始汲取灵气,最后开灵识化为人形,成为修真界的传奇之一。
草木走兽这些生灵都需得历经千难万苦才能开启灵识,不要说岩石这样的死物了。
“你我获灵识前有欲无情,而石姬开灵识前,却是无情无欲。”
“你的意思是长离也是……”
正当百里宁卿寻思该说石头还是死物的时候,竹茂林打断了她的猜测,道:“她是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了一大通,还是云里雾里的,百里宁卿不耐烦了,踢了竹茂林一脚,喝道,“别装神弄鬼,给我说清楚!”
“我还以为你喜欢猜谜。”竹茂林拍了拍衣服上多出来的脚印,小声嘀咕了一句,见百里宁卿一眼瞪过来,连忙举手坦白,“好好好,我这就说,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你再废话一个字试试!”
“咳……”竹茂林清了清嗓子,接下来表情中却不再有笑意,而是近乎怜悯,“她是人,但是却是像那石姬一样——”
修的是死物化生之道。
死物无心,连生灵都算不上,又何来情之一说。
“原来如此,可是……”百里宁卿眼中仍有疑色,说道,“可我觉得她也并非全然无心……”
“可能已到化形之际吧。”竹茂林说,“这也是必然,再者,她本就是人啊。”
人有七情六欲,此为常理。
“也不知是幸事还是祸事。”百里宁卿喃喃道。
竹茂林叹了一口气,只说了四个字:
“听天由命。”
云中,四只朱鸟挥动着翅膀,抬着步撵徐徐往前。
看起来速度不快,其实不亚于普通元婴修士御剑而行的速度。那步撵上设了隐身之术,若无高于墨沉香的修为,根本察觉不到云中有四只朱鸟抬着一架步撵在前行。
一路上可谓安逸至极,没有挡路的妖兽,也没有不长眼的妖修。
至于墨祁玉,原本态度倨傲,把她惹火候被她用天一宗玄门功法打了两顿,之后就不敢对她吹胡子瞪眼了。
第三天中午,她突然注意到下方有一行修士御剑而行。
看起来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大多只有炼气期,脚下的飞剑也是粗制滥造之物,一共十二人,正往东北而去,不时左顾右盼,似乎是提防有人跟随。
“那些人,好生奇怪。”墨祁玉也发现了,如此道。
钟明烛推算了一下方位,发觉此为何处后眼中顿时露出几分兴趣来。
此地不是别处,正是黑水岭。
好奇心顿时被勾起。
那些说书人口口声声说黑水岭有宝藏,她本以为是另有他意,而今看到那些偷偷摸摸的修士,便觉这里说不定真的藏了天大的玄机。
此处距离僬侥城尚有五日行程,叶沉舟要再过十日才回到,时间充裕,她又看了眼那些修士,确认他们修为都很低后,便有了主意,朝墨祁玉招了招手,神神秘秘道:“我知道一个秘密,可能和那些修士有关。”
“哦,是什么?”墨祁玉初出茅庐,看什么都新奇,一勾就上。
于是钟明烛将那些说书人四处散布黑水岭有宝藏的事告诉了他,她还记着墨祁玉之前看轻长离,说完后便说这些都是她师父发现的。
“我师父明察秋毫,心系苍生,若非为了找出这些说书人的阴谋,又怎么会落入百里宁卿之手。”
睁着眼瞎说八道,脸都不红一下,一番话,说得墨祁玉提及长离仙子时眼中多了不少向往,整个人都跟个在发光一样。
“我们该怎么做?”听她添油加醋地说完,墨祁玉已是摩拳擦掌,看起来恨不得立刻过去抓了那些修士回来审讯。
少年人,多半怀着一颗扬名立万的心,得此机遇,岂有不被吸引的道理?
“带上你小姑姑留的法宝,我们且去探一探,再做打算。”
见她行事老练,墨祁玉对她是言听计从,亦步亦趋,让钟明烛有种自己多了个手下的感觉,她倒是一点都不觉得不自然,反而习惯的很,对墨祁玉指手画脚,好不自在。
他们跟着那些修士,待他们降低高度往山林中去时,便将步撵留在云中,御剑跟上去,钟明烛张开结界藏住了气息,那些修士被跟了一路,没发觉半点异常。
那林中竟藏着一个偌大的地穴,像是被什么削断的一样,异常平齐,那些人钻入地穴,钟明烛和墨祁玉也跟进去,里面很深,曲曲折折不断往下,竟像是通往了山体腹中。
洞中弥漫着浓厚的水汽,四壁光滑,似是流水冲刷而成,钟明烛忽地想到第一个修士说的黑水岭的水潭,便想这地穴说不定以前真的是潭水,如今水势退下,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洞穴。
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她正如此寻思,视野忽地开阔起来,若非顶上有钟ru石往下滴着水,她甚至会以为闯进了哪片山谷。
里面阴森森的,寒气很重,而且还有些异样的腥臭味,像是什么腐烂了一样,墨祁玉从未见过这类场景,忽地扯住钟明烛,支支吾吾似乎着想说什么。
“怕的话你就先走吧,给我留个传送阵。”没等他开口钟明烛就打断他,丢下这饱含不屑的话就头也不回继续往前,都到这里了,她才不要无功而返,那些修士加起来都敌不过她一张灵符,所以她底气很足。
可她这么一激,却偏偏激起了墨祁玉不服输的念头,钟明烛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都没露出惧色,他堂堂太上七玄宫继承人,才过来就灰溜溜回去,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你、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他挺直腰板,不退反进,催动飞剑抢到钟明烛前头,“小姑姑留我在此助你一臂之力,我岂会临阵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