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果,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没事吧?”
“这都是该吃饭的点了,赶紧回家吃饭啊。”
几个正赶着回家吃饭的村民听见姜果的呼唤声,匆匆跑了过来。
姜果跑得脸颊通红,指着河塘:“我哥哥和小天哥,他们俩——”
听见动静的孟金玉和张晓春也赶了过来。
“妈!”姜果的眼圈都红了,急得说不出话。
孟金玉的心脏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她快步向河塘奔去,心跳加速。
姜成……姜成可千万不能出事!
“小天——小天——”
张晓春手足无措,只能跟着孟金玉跑。
大壮家就在她边上,刚才她在做饭的时候就听他说起有两个大哥哥跳进河塘救人的事,不过,后来听说只是一个误会,她也就没在意。
可没想到,那两个“大哥哥”居然是姜成和季小天!
他们俩太糊涂了,救人虽然没错,但是也不能这么傻乎乎地跳进河里啊!
“两个孩子不小了,应该不会出事的,你先别急。”孟金玉边跑边说,声音却在颤抖。
张晓春急得浑身都快没了力气,带着哭腔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了事,我该怎么办……就不该让他来的,他要是在他爸身边待着,就不会……他爸没说错,我一个人没法带孩子……可是小天都十五岁了啊,他十五岁了!”
孟金玉理解张晓春的感受,但她自己也是心急如焚,也就没心思开口安慰。
河塘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了。
几个水性好的年轻小伙子被喊了过来,姜果站在他们的最前头,指着不远处,大声道:“刚才他们就是往那儿游了。”
听见这声音,正躲在河水里憋气的姜成和季小天睁开了眼,面面相觑。
刚才他俩下水没多久,就听见大壮的声音了。
得知永强压根就没有落水之后,他俩松了一口气,正要游回来,忽然,季小天说要教姜成玩个游戏。
这游戏,就是潜入水下憋气,谁憋的时间长,谁就赢了。
姜成和季小天玩了好几局,每一轮都输,难得冒出几分好胜心,非要赢一局才走。
他俩虽然也不小了,可玩心一起来,还真就忘了时间,这会儿,直到不远处传来了声响,才回过神。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硬着头皮,一块儿从河塘里钻了出来。
看着浑身湿漉漉的两个大孩子,村民们都愣住了。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大家也不会恼,都松了一口气。
“没出事就好!我就说嘛,就算小天是偶尔来一次村子里,但姜成可是在村子里长大的,办不出这离谱的事。”
“你们俩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胡闹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让你们妈妈怎么办?”
“刚才你们俩的妈可吓坏了,就只差直接跳进河塘去救你们了!”
姜成挠挠头,看着跑向自己的孟金玉。
季小天直到此时才知道刚才他们俩的行为吓坏了大家,他愣了愣,刚一抬头,就见满脸泪痕的张晓春冲了过来。
张晓春二话不说,抬起手就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仿佛这样还不能解气,她又用力地拧了拧他的胳膊,气愤道:“季小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季小天自从搬离凤林村之后,就像是成了爸爸家的人,和妈妈无关了似的。
长大后,他从来没有听他妈对自己说过重话,至于打骂,更是不可能了。
此时张晓春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就像小时候一般,狠狠教训着他。
等到教训完了,她又用力拽着他的肩膀:“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了,知不知道?”
季小天怔怔地望着他妈妈。
直到许久之后,他点点头,心里头却感受到几分温暖。
“对不起,妈。”姜成低着头,对孟金玉说道。
孟金玉也被吓得不轻,用力推了推他的脑袋:“以后再也不准下水了!之前跟你说了这么多次,你每次都点头,敢情都当是耳边风呢?”
可姜成,他抿了抿唇,语气坚定:“妈,我以后还要下水,我想当海军。”
“你说什么?”孟金玉一脸诧异。
姜成回头看了季小天一眼,咳了一声,认真道:“我想当军人,当潜艇、水面舰艇人员!”
这是他在几分钟之前从季小天口中听说的军种。
一直以来,他都没什么理想,家里人给他安排什么路,他就走什么路,按部就班地过着。
可是刚才,听季小天说起自己长大之后想要做什么之后,他的心中,多了无限的向往。
姜成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胆小懦弱的男孩子了。
他不要当怂蛋。
但是保护着家人,尚且不够。
他还想要保护更多的人。
从今往后,季小天的梦想,也将成为他的梦想!
孟金玉还从没见自己的大儿子露出这样雄心壮志的一面。
她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支持。
成为军人,这多么光荣啊,如果他真的能做到,那么她是真心为他感到骄傲!
“那也得先好好念书!”孟金玉说道,“而且,当海军可不是只在水中憋气这么简单,得有强健的体魄和灵活的头脑,你能不能做到?”
“我能!”姜成站定,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孟金玉抿着唇,忍不住笑了一声:“吃饭去,个子太小也当不了军人。”
“吃饭!今天吃两碗!”姜成也笑了,“不过,我得先把衣服换了。”
村民们散去了。
张晓春说:“姜成,能不能麻烦你给小天拿一件衣服?他来时没带换洗的衣裳。”
姜成一口答应下来,回头对姜果说:“果果,你给小天哥找一件衣服。”
“自己找。”姜果没好气地踩了踩他的脚。
姜成一时没有防备,疼得整个人都跳起来,大声道:“姜果,你干什么啊!”
姜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还想要去踩季小天的脚解解气。
但走到他边上时,她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毕竟好多年没见面了,不熟。
于是,她“呸”了一声,看看季小天,又看看姜成:“两个骗子!”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跑了。
姜成在后头大声喊:“你这个窝里横,要踩就一块儿踩,只欺负我算什么事啊!”
张晓春笑了,说道:“你们俩真是太过分了,刚才果果特别担心,都着急哭了。”
季小天还是借了姜成的衣服,只不过,他是自己去姜家让姜成给拿的。
回家之后,张晓春烧了水,温水和凉水一掺,让他洗个澡。
没过多久,季小天穿着姜成的衣服走出来。
张晓春笑着说:“你和姜成的个子,小时候是差不多的。怎么现在你穿着他的衣服,短这么一整节呢。”
她走过来,给季小天拽了拽衣袖,又蹲下身,扯了扯他的裤腿,可不管怎么调整,这一身就是短了些。
“妈,我比姜成大两岁。”季小天说。
“是啊,两岁,差得不少呢。”张晓春拍拍季小天的肩膀,“你这孩子,一段时间没见,比我都要高了。”
她又随手拿了自己平时给红星服装厂做的小衣裳,笑道:“看你以前就这么一丁点大,每天要抱在手里,只要一搁在炕上,就嗷嗷叫。那会儿其他村民都说,孩子得糙养,哭就哭呗,哪个娃不是哭着长大的?可我听着你哭得嗓子都哑了,就是心疼,累就累点儿吧,抱在怀里的时候,能有几年呢?”
张晓春已经很多没有对季小天说过这么多话了。
许是刚才真吓到了,此时一开口,她便滔滔不绝。
直到唠叨了许久之后,她才笑了笑:“看我,扯到哪儿去了。饭已经好了,我再把菜热一热,你肯定吃不习惯凉的。”
张晓春又进灶房忙活起来。
她平时一个人吃饭,习惯了,也不知道季小天的饭量有多大,就多准备了一些。
此时一盘盘饭菜又重新被她端到灶房去热,来来回回的,她却一点都不嫌烦,连背影都透着欢喜。
“妈,我能再在你这里多住几天吗?”季小天说,“下周要考试,老师说不用去学校,自己在家里温习就好了。”
张晓春脊背一僵,不敢置信地回头。
“你、你带书了吗?”她问。
“带了。”季小天举了举书包。
张晓春立马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妈去给你收拾床铺!”
只是没走几步,她又一拍脑门子,笑道:“看我,高兴成这样!你还没吃饭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肚子,咱们先吃饭!”
季小天站在原地,半晌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他在想,过去他怎么会误以为妈妈不愿意搭理自己呢?
他爸和继母这样说,他就真信了?
人的眼睛和耳朵会被蒙蔽,但心不会啊。
……
柚柚紧紧望着病床上昏迷的男人。
他的头发很长了,还胡子拉碴的,双眸紧紧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虽然有些邋遢,但是这个睡着的叔叔可好看了,眼睛细长细长的,鼻子很高,侧脸的轮廓看上去,就像是柚柚在电影上见到的演员同志似的。
不过,这些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简直就是放大版的顾祈哥哥呀!
他叫顾智民,柚柚在梦中见过他。
他回来的时候,顾祈哥哥已经受了很多罪,而顾爷爷也过世了。
那会儿顾智民跪在顾爷爷的遗照前,红了眼眶,又紧紧拽着顾祈的手,说了无数次抱歉。
可是,没有任何人责怪他,因为那些年,他也受苦了。
出任务时,顾智民受了重伤,但却保住了一条命,算是万幸。
只可惜,昏迷很长时间之后再醒来,他失去了记忆。
他的头部受到重创,忘记了自己的家人,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救下他的女孩与女孩家人隐瞒了当时他穿着军装的真相,请求他留在村里,和他们好好生活下去。
女孩的父母也是对他百般照顾,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女婿。
可是,顾智民并没有选择留下来。
冥冥之中,他总感觉自己的肩上负着重担,于是一路追查。
只可惜,恢复记忆,已经是十年后的事了。
医生说,若不是当时那一家人为了自己的私心,没有将他送到医院治疗,或许,他不会被耽误这么长时间。
“小朋友,水已经倒好了,快喝吧。”年轻护士在一旁提醒道。
柚柚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护士姐姐的提醒下回过神。
她接水道谢,等到护士将热水壶放在顾智民的病床边又转身离开之后,才小跑着进了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
即便深知顾叔叔会醒来,可看着他此时苍白的脸色,柚柚还是不自觉有些难过。
这是军人叔叔,他会变成现在这虚弱的模样,全是因为,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卫着所有人民群众!
这只是其中一个军人叔叔,可是在各个艰苦的地方,还有无数个军人叔叔和阿姨,在保家卫国。
是因为他们,才会有如今的幸福安定。
“顾叔叔。”柚柚的声音轻轻的,“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好疼,辛苦你啦!”
躺在病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顾叔叔,我来向你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是柚柚呀!”
“你一定不认识我,可是,你认识顾祈吗?顾祈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啦!他现在过得好惨,每天都在家里等着他妈妈去接,可是他妈妈有自己的家庭了,总是会忘记他。还有顾爷爷,他年纪大了,经常会不舒服,柚柚上回去顾祈哥哥家玩的时候,发现顾爷爷刚做好饭,都没胃口吃,就躺回屋里休息了。”
“他们一定是你最牵挂、最牵挂的家人吧?顾叔叔,你可一定不能忘记他们啊。”
柚柚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回荡在这个病房里。
只是小团子这回考虑不周,倒了水居然忘记回去跟景景姐姐说一声,害得她担心得不得了。
“柚柚,原来你在这里!”苏景景一进病房,就屈起手指,在柚柚的脑门前晃了晃,只是也不舍得敲太重,便轻轻揪了揪她的鼻尖,“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柚柚抱歉地挠挠头:“对不起,景景姐姐,我是看见我好朋友的爸爸了。”
苏景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病房里,连忙捂着嘴巴,用气音道:“我是不是太吵了?”
一道声音由身后响起:“吵也没关系,吵不醒的。”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她穿着朴素的上衣,有点胖。
见了柚柚和苏景景,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地扫一眼,随即拿着自己刚打湿的毛巾,轻轻给顾智民擦拭脸颊和手臂。
她的动作很温柔,双眸深深地盯着顾智民,就像是对待自己的爱人一般,照顾着他。
苏景景有些不解地看着柚柚,凑到她耳边轻声问:“这个是你好朋友的妈妈吗?”
这时,方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转身,说道:“我不是,我只是凑巧救了这位同志而已。”
方芳对柚柚和苏景景说了当时救下顾智民的过程。
苏景景听完之后,说道:“同志,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岭市了。我把这孩子的住址和我单位的电话留下来,到时候如果这位同志醒了,请你尽快和我们联系。”
苏景景随身带着纸笔,很快就写下了联系方式,郑重其事地递到方芳手中。
方芳点点头:“你们放心,等他苏醒之后,我会转交的。病人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吧。”
时候不早了,部队派来的车还在医院门口等待,苏景景便催着柚柚先回去。
柚柚乖乖点点头,转身时,又看了躺在病床上的顾叔叔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小团子好像看见,顾叔叔的手,动了一下。
方芳没有送她们出门,等到她俩的背影渐行渐远了,才关上了病房的门。
再转身时,她随手撕了纸条,重新拿起毛巾,轻轻擦拭顾智民的手。
……
顾老爷子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刘安琴想带顾祈回家,但是这孩子怎么都不愿意,非要留在医院守着他爷爷。
刘安琴只好点点头:“现在已经不早了,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到时候请个护工帮忙照顾你爷爷。等到下午的时候,再接你回家。”
这边刘安琴在和顾祈说话,病房外,周鑫碰到了个老同学。
老同学匡建设一见到他,惊讶道:“周鑫,你——我之前听说你去牛棚了。”
“已经平反了。”周鑫淡淡道。
匡建设恍然大悟:“那就好,当时我们几个同学说起来,都觉得你过得真不容易。不过大家也没办法,那会儿,家里情况稍微好一些的,都是自身难保。对了,你这段时间怎么样?你是陪谁来医院的?”
周鑫指了指病房里的刘安琴:“那是我妻子。”
匡建设点点头,往里头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他的妻子也走了过来:“建设,爸已经睡着了,妈在里头陪着,我们俩明天还得上班,先回去吧。”
匡建设和周鑫打了声招呼,转身走了。
周鑫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刚想进去催刘安琴出来,忽然听见匡建设与他妻子的对话。
“建设,你这同学是不是二婚啊?我刚才听其他病人说了一嘴,听说你老同学的妻子都已经有一个八、九岁的儿子了。而且,病房里那个,是她以前的公公。”
“不能吧,周鑫是头婚啊。”
“那估计他太太是二婚,这家庭情况够复杂的啊,她以前的公公住院了,她还得这么忙前忙后的。”
“其实周鑫以前的条件真挺好的,个子高,长得也英俊,我们班很多女同学都特别喜欢他。在这么多年之前能去海外留学的,那家庭底子该有多厚,你也不是不清楚。不过,成也在家世,败也败在了家世,当初他被下放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同学都挺唏嘘的。”
“也难怪了,要不是那段下放的经历,他应该也看不上现在这妻子吧。”
俩口子旁若无人地说着,压根没注意到夜晚的病房走廊安静得很,这番话,早就已经落到了周鑫的耳中去。
僵在原地的周鑫黑着脸,望向病房里的刘安琴与顾祈。
过了许久,刘安琴终于出来了。
她捏捏自己酸痛的肩膀,说道:“周鑫,老爷子这情况,我实在不放心让小祈留在他身边。我打算,把小祈接回家去住,你同意吗?”
话音刚落,她就猜周鑫不会拒绝自己。
要是他嫌弃顾祈,当初就不会提出娶自己回家了。
于是,她的语气放轻快了一些,挽住了丈夫的臂弯:“你回去和爸妈说一声吧,行吗?”
周鑫沉默片刻,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掏口袋拿出车钥匙:“我先去开车。”
刘安琴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有些错愕地望着丈夫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
顾智民是在两天后醒来的。
在他苏醒之后,医生检查了一番,露出欣慰的笑容:“目前看来,身体的各方面机能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不过毕竟昏迷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得好好养一养,可千万不能太操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