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攸宁人倚在窗边,闻言,放下了手中裁叶的铁剪,从天光明媚的轩窗底下回眸望来,含着诧异。
程芳菱咬唇道:“燕姊姊你说,看贺家的表妹从朔方回来以后,他会不会一心扑在柳娘子身上,届时就知道他这个人到底几分真心了,可是,他这段时日倒还是总来找我……”
就算是出门,与好友相约游园,他也要毛遂自荐殷勤护送。
燕攸宁道:“烈女怕缠郎,相必芳菱是心软了。那他的那位表妹呢?现今如何安置了?”
程芳菱回道:“留侯安置了,她身世孤苦,很是可怜,留侯说要好生替她安置一场婚事,绝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所谓不能受委屈,场面话而已。燕攸宁太清楚了依照周人注重门第之见的习性,老留侯也看不上柳丝菀的家世,何况她父母双亡已在朔方做了多年奴隶。如果要做贺退思的正妻,留侯心中怕是千万个不愿。
但贺家亦有祖训,家里头只能有一妻,不能纳妾。
这应该也是上辈子,明明贺世子心仪表妹已久情根深种,却一直没有纳她为妾的真正原因。
贺家家风严明,既然只能有一妻,那这唯一的妻,自然想要好好挑选,选个样样匹配的。
燕攸宁也不知道,上辈子,程芳菱难产而死,之后贺退思回了一趟家中,再就是音讯全无,杳然不知所踪。她活了二十几年,加上做孤魂野鬼的十年,都不知道贺退思去向何处。
从某种意义层面上来说,贺退思也并不深爱着他的表妹。
程芳菱难产而亡之时,柳丝菀已经是寡居之身,妻死续弦在大周是何等寻常普遍之事,而最终,贺退思并没有选择与她相亲相爱的表妹在一起,这便令人很是奇怪。除了用他所以为的深情没那么深来解释,燕攸宁也觉得很说不通。
柳丝菀是心仪贺退思的毋庸置疑,而且失去了娘家作为倚靠,寡居之身实有不便,她应是一直在等着贺退思,毕竟夫死改嫁也实在是很平常的事,何况柳丝菀才貌双全。
综以上所述,贺退思,在这两件事情上,没有对得起任何一个女人。
“那你相信吗?”
听到燕攸宁这么问,程芳菱亦极为苦恼:“燕姊姊,我就是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我才这么难受。我真的很喜欢他,而且我知道他是个守信的君子,对他亲口作出的承诺,想来是言出必行的,但我实在是……”
“我实在是彷徨。燕姊姊,你为我好,我当然知道了,所以只好来问你,如果他一直这样对我很好,我怕是……终有一天招架不住的。”
说着说着,程芳菱的嗓音越来越低,最后,近乎蚊蚋了。
燕攸宁笑道:“傻姑娘,你倒是实诚。”
“燕姊姊?”程芳菱听出她好像并没有太反对,迫不及待地想问她看法。
燕攸宁苦笑。
其实不说贺退思,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
她杀了霍西洲,然后,又爱上了他。
这辈子她想方设法地与他在一起,弥补以前的种种,但她的所做所为与贺退思有何分别?
她如今规劝程芳菱不重蹈覆辙,固然,是出于一片好心。但若也有一个人,以过来人的身份在霍西洲的身旁耳提面命,叮嘱他不可再踏上自己这条不归路,她又当如何呢?
程芳菱发现燕攸宁后腰倚在松木螺纹轩窗上,沉思不语,好奇地伸出手,试探着在燕攸宁的面前挥了挥:“燕姊姊?”等她回过神来,又问:“你怎么了?像是心事重重,我叫你好几遍你都没有听到。”
燕攸宁苦笑一下,“无事。芳菱,我想说,人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后悔,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以后也不要后悔。”
程芳菱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即笑道:“嗯!”
以后日子还长着,谁又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燕姊姊说得对,人只要自己不后悔,便也不用瞻前顾后,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很好了。
“记得,为自己留一份余地。女子也要留一份可进亦可退的底气。”燕攸宁凝视着她焕发希冀光彩的美眸,语气诚挚地说道。
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极累,像霍西洲,她不知,前世他可有过刹那的悔意。
而她感觉到,只要有一点,她都很难受。
固执的人总是这样,若不撞一回南墙,亦不甘心回头。奇怪她认识的人,都是这样的人。
“我明白的。”程芳菱舒了口气,像是有块心头大石终于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