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昇闭了闭眼,抬手招来府上的下人,具体询问今天蘑菇中毒事件当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他们神志不清时种种荒诞可笑的状态行径。下人怀着恐为家主灭口的恐惧心理,尽可能挑选不那么紧要激烈的场景描绘。但饶是如此,燕昇的心头还是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
这股骇浪,不只来自于他完美无缺的夫人,更来自于从小接受夫人教导的女儿阿墨。
每个人心中都有私隐,但不会所有人都把自己最心底的阴暗面剖出来明晃晃地拿给人看,而那毒蘑菇恰恰就有这样的刺激作用。夫人虽然在两个女儿的选择上,出现了道德瑕疵,但毕竟阿墨是她亲手养大,至于阿墨本人,言辞却极尽侮辱激烈,甚至到了歹毒的地步。
这是怎么回事,他聪颖活泼的阿墨,缘何会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燕昇百思不得其解,内心当中除却意外,竟涌上来一丝恐惧。
……
燕攸宁与霍西洲回府以后,夫妻俩人先是沐浴净身,将身上从国公府带回的污垢都擦洗干净,随后双双倒入床帷。
燕攸宁的长发盘成了发髻还没有散开,压在脑袋地下咯得不舒坦,霍西洲侧身稍抬起头,手替她将勾住碧玉簪的蓬松青丝解开,任它们自由铺陈于枕上。燕攸宁的头发有股难言的芬芳,宛如一盏纯净的清酒,不浓烈,却引人醉。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爱极她身上的香气,一条臂膀环成圈抱住了她的头,自上面亲吻她如云如瀑的长发。
燕攸宁闭目享受了片刻,这种宁静是两辈子都难有的时刻,只有霍西洲的时候,她无时无刻不在携带的那种提心吊胆才会消弭,才有这种心安的感觉。
“阿胭。”霍西洲亲吻她的长发的间隙,道,“我从西夷请来的大巫不知能否治你的眼睛,但他行医多年,认识无数怪医,若是连大周皇室太医院的院首都无法治你的眼睛,那么我们只能另求偏方了。”
燕攸宁点了点头,“嗯。”
谁会对光明没有渴望呢?
她说了,以前是想得过且过,行尸走肉也是一生,而一生对她这个活了两世的人而言过得很快。而现在,她想要过好这一辈子。她想恢复对世界的认识,想重新拥有五色,想再一次看见霍西洲。
答应了之后,燕攸宁很快想起了一件事:“王爷。”
“嗯?”
“我记得,好像就是在这个时候,西夷人该来长安朝觐了。”
燕攸宁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的情景,确定,应该就是在禾丰初年,西夷使者入京都。
霍西洲与她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能为你治疗眼睛的那位大巫,就藏在此次随西夷入觐的使者当中。”
燕攸宁方才听他说的是“请”,有些好奇:“你们早就谈好了?”
但身旁却短暂地没有声息,过了片刻,才听霍西洲说道:“不,等他到了长安,我将他抓来给你看病。”
“……”长渊王办事自有他的风格。
“但是,”燕攸宁也侧身过去,忽然就伸出手抱紧了霍西洲的肩背,将整个人贴在他的胸口,在他的怀中犹如归巢的小鸟栖息,“你可还记得,前世,西夷妄图挑战大周,他们用我身上的一块贴身玉佩为引,引起大周与西夷双方勇士的争夺,而就是在那一场,你被李苌……”
霍西洲倏然垂下目光,打断了她的话:“阿胭,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记得当初他在洞房里并没有说这句话。
他那时只觉得,前尘已了,李苌已经死了,在人身后编排,不是君子所为,何况洞房花烛时分,燕攸宁已经是他的王妃,他更没这个必要。
燕攸宁的脸色瞬间凝滞,过了好半晌,才幽幽道:“是燕夜紫对我说的。”
霍西洲猜想,上辈子他既然死了,那么夺得天下的无外乎两人,一则是左仆射,一则是周骠,而燕夜紫则是周骠之妻。
但霍西洲依然感到奇怪:“她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可能是人之将死吧,她对我也没了什么顾忌。”燕攸宁自嘲一笑道。
霍西洲的臂膀收紧,露出吃惊的神色。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吃惊。
不管是谁得了天下,他们都会对这个二嫁贼佞的前皇后不得善了。看来,阿胭应该受了他们利用,当初她身旁那个给自己送相思之物的名叫秋雯的婢女,是受人买通。怪他当时一心狂喜,被她竟爱着自己这种虚无缥缈的谎话所欺骗,没有细思当中的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