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他能正确清醒认识自己,脚踏实地,不要在继续迷失自我,不然真是可惜了他那手好技术。”
公社里的流言蜚语钱向东不是不知道,有许多自认为好心或者和钱向东关系不错的人私下里规劝他,要他不要飘在半空中,还是要踏踏实实前进。
钱向东听过依旧我行我素,该画图纸画图纸,该看书看书,慢慢也就没人再多言了。
向阳大队知青点却在一个热烈的午后沸腾了。
原因是向阳大队有幸得到一个工农兵学员推荐名额,这就意味着,知青们有希望返城了。
工农兵学员的选拔方式实行由群众推荐、领导批准与学校复审相结合的方式。
这种选拔方式,也就意味着可操作空间非常大。知青们都希望自己能抓住这次机会,重返大学校园,彻底脱离背朝黄土面朝天的辛苦日子。
几乎可以说是所有知青都想要竭尽全力抓住这次机会,纷纷开始各显神通。
路莳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就给家里去了好几封信。不知道是家中人没收到,还是因为其他缘故,都已是石沉大海。
路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实在是一刻也等不及了,立刻坐车去了公社,找钱向东商量。
路莳以为钱向东会同他一样听到这个好消息后,会替他欢欣鼓舞,给他出谋划策。
然而实际上钱向东的表情却很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了几分冷淡。
这样的表情,路莳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没从钱向东的脸上看到过了,他的心一紧。
“四哥,你怎么了,你不替我高兴吗?”路莳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人。
钱向东黑泠泠的双眸沉沉的看着路莳,仿若两口深不可测的古井,无波无澜,幽深万丈。
“四,四哥……”路莳有些害怕这样的钱向东,不禁磕巴起来,他的心跟着发慌。
钱向东似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无意中可能流露出可怕的表情吓到了路莳,不禁伸手狠狠抹了把脸,调整了下表情才问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抓住了你就能回城。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助你?”
钱向东想用轻松的语调说出这番话,可是当话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做不到。他话里的冷,自己都能听出来。
路莳后腿了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仿佛才找到一点安全感。像是探头出洞的兔子,小心翼翼的观察钱向东的表情,那样子仿佛只要他稍微有一点不对劲就立刻停下住嘴不说了。
“我,我想管你借三百元钱。”路莳觑着钱向东的表情,紧张的搓着双手,“我听他们说,活动一下,二百就差不多了。可我怕竞争的人多,就想比别人多出一些,好更稳妥些。”
“四哥,我家里可能不管我了,我现在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就只有你了,你能帮帮我吗?你放心,我不会借了钱就跑路的?我可以把我的户口本,入学的学校班级都告诉你。要是我敢耍无赖,你就去找我,叫我大学都念不成。我做梦都想回城,是不敢耍赖的!”
路莳说完许久都不见钱向东搭腔,他低着头,没勇气再看钱向东的冷脸,闷闷道:“若是四哥觉得难办,那就算……”
“我来想办法。”钱向东打断路莳的话,一口应道。
“真的?”路莳漂亮的眉眼晶亮的看向他,那双仿佛有星星坠在其中的眸子,以前总是能让他的心情跟着明媚起来,今天却只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路莳抬头对上的只有钱向东幽冷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有些害怕,不敢再继续追问。
小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觉得今日的四哥奇怪的不能轻易招惹,否则代价是他付不起的。
“你先回去,等我下班把钱给你送过去。”钱向东闭上眼睛,压下心底蒸腾翻涌的暴躁。
“那,那我走了,四哥。”路莳最后小心看了眼钱向东,转身一步步向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他一低头就能看见脚上那双军绿色的解放鞋,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收到这双鞋时,内心是怎样的欢喜,和那时四哥脸上的笑容是多么热烈。
为什么突然间四哥就变了,变得比他们相交之前更加冷漠不好接近,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生死相托过。
委屈的眼泪啪嗒啪嗒从眼里落下,大颗大颗的砸在鞋尖上,晕染了鞋子。
前方那时不时抽动的肩膀和风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抽噎声,都让钱向东知道路莳哭了,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的路莳被他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