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枝抱着琵琶,懒散的拨了拨弦,她扣上青窗,对着凭栏的赵环儿说:“环儿,要不要喝茶?你请了谁来?”
赵环儿扭身接过琵琶:“花卿,我准备了三年,此刻正是胸有成竹。”她朗声笑,看向评比搭建的高台,声音又低下去,“若是这次能争的第一部头名,遵循去岁圣人定会降下恩典,如此便能去了官伎的籍。”
卓枝饮了薄荷果子茶,唇齿乍凉,她对门扇外唤道:“路小远,布筹都备齐了吗?”门扇开合,路小远笑着拱手:“小侯爷,这事您放心......只是,”他说罢,看了一眼卓枝似是欲言又止。
此时赵环儿小心翼翼将琵琶放在架子上,一路蹬蹬小跑到了内室,她高声道:“你们快快说事,花卿等下你进来,我这厢还有更要紧事。”
卓枝看了眼内室,以眼神问路小远何事。
路小远搓搓手:“这些日您不是日日赴书斋抄书吗?今日您吩咐我去请假,应状元说书籍明日就会转回枯斋,小的也不懂只跑了趟。应状元问您今日怎么没去,小的旧照实说了,您看这......”
去岁春闱应道奇状元及第,如今便不是魁首了。
卓枝无语,路小远空长着张机灵脸,干嘛说这么清楚,这种事含混过去就好了嘛。
不过这事算不上什么纨绔子弟风流事。每逢万花会,官伎争得头名便能脱籍,从此做良家子,因而不少教坊官伎都眼热此事。官伎是清倌人,每逢万花会,上京远近文人骚客千金博一位,曾有很多先例,诸如不知名的文人凭一诗闻名上京之类的。
纵是世人看来,也算是雅事一桩吧。
从前就有浊溪那事在先,若她不来,旁人还以为他们之间闹出龃龉。今朝赵环儿脱籍之事就在此一举。拼琴技是主要的,曲筹价高也算噱头,就像一场琵琶选秀......卓枝略想了想,又说:“你去书斋等着我,这边一结束,我就过去。”路小远领了吩咐转头退下了。
内室不断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也不知赵环儿在做什么要紧事。卓枝迈步进去,就见榻边箱笼全部敞开着,满目只见绫罗堆满,一匹又一匹,拈翠绫、贴金锦,鲛红绡仿若珍奇绫罗都齐聚于此。赵环儿说:“这些今晚充作酒酬,我早就备下了,原本打算送到侯府去呢。”
这正是今朝的“噱头”。
卓枝愣了半晌,她是打算将圣人赏赐绫罗全部搬来的,她感叹:“环儿,你真有钱。”这些绫罗算算下来,比圣人赐给她还要贵价数十倍不止。
未时初刻,春雨不止,细细密密,但丝毫不曾打扰众人兴致。赁春楼门前悬着五彩帐子,厅内早已收拢出高台,两旁各设绯绿纱幕,其下摆着数盏一人高的贴金花灯。楼中分南北两廊,廊下挂着竹席一遮,便是看不出所坐何人。
灯烛上下相照,卓枝掀开半面竹帘向下望去,只见大多亭阁都坐满了人......笛曲悠悠响起,教坊中琵琶名角姗姗来迟。
琵琶乐声伴随着阵阵西域香木袅袅升腾,赁春楼愈发喧嚣。等待卓枝抛出几十匹拈翠绫绢,刘郎和着赵环儿琵琶曲连出三联短诗时,已是金乌西沉。春雨淅淅沥沥,赵环儿缓缓下场。这要等到评比结束,还要好一阵子。
既如此她留着也无用,卓枝出了赁春楼,马不停蹄赶往书斋,她这几日抄录的正是春山先生去岁游历西域三十六国沿途所创新集子。不仅是诗,还有不少文章。上京人万金求一篇,若不是应道奇名声在前,还轮不到她誊写。
若论往日这时已到了宵禁之时,百姓禁夜,但今朝是寒食节。
寒食节圣人照旧令暂停宵禁,准允百姓通宵达旦。坊间韦诗人的新诗便是提及此事,寒食花开千树雪,清明火出万家烟。原先据晋地旧俗禁火冷食月余之久。圣人考量到此事诸般不宜,便下令允百姓冷食一日,待寒食节当夜方灭旧火,次日一早迎新火。
因而她得以骑马赶往永宁坊,熟料正好赶上书斋关门。路小远瞧见她,大喊道:“郎君!郎君!”卓枝引马上前,沮丧地问:“怎么了?”
路小远高声说:“应状元一直等着您。”她顺着路小远说的方向望去,应道奇捧着书等在小楼檐下,她下马跑过去:“你将集子誊写好了?”她的目光扫过应道奇怀中的那摞书,心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应道奇稳稳撑起油伞,指了指东南方说:“花卿,寒舍就在附近,你随我回去,正好将剩余的文章誊写一遍。”春雨细密不觉湿冷,可历经一番奔波,卓枝身上春衫几乎湿了一片,她连连点头:“也好,不要浸湿了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