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二,你在这里做什么?”
卓枝闻声望去,原来是一袭深绯的宋秀文。卓枝心知宋三郎不大喜欢她,此时她也没心情与他周旋,淡淡的说:“宋大人,可有什么事?”
宋秀文姿态风流的摇一摇素面纸扇,他以纸扇点牡丹,笑着问:“你问居一的书如何?料想他借给你了吧。”
他在说什么句意?
哪本书里的,哪句的意思?
瞧见卓枝不解其意的模样,宋秀文登时乐了,这两人无事混到一起,连城门小吏都有模有样的闲谈聊起他俩的闲话了,两人之间还未通报表字,真是稀奇。宋秀文单手合起扇子,他反手掐掉一枝牡丹,簪在自己鬓边,玩味的说:“应修撰表字居一,卓二郎,你真不晓得?”他声音不高,正说到紧要处却听闻高亢之音。
卓枝尚未来及细听,本能顺着钟声的方向望去。方才宋秀文说的话如耳旁风,她看似听见了,实则根本没有留意。
原来是宫中太和殿前的黄吕大钟被礼部官员敲响,声声入耳,振聋发聩,卓枝目不转睛望着东边,她知道这是放朝了。很快,很快她就会见到,那个人。
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光是想到他,心里就已经万分难言,痛苦不堪。甚至她不敢去想。何况是现在呢,见面在即。
这一点使她万分心焦。
卓枝的心微微发沉,她紧张的难以呼吸,随意提了个话头:“怎么不见黄六郎,”说罢,她在自问自答,低声喃喃:“他已是四品武官自是早朝去了,宋大人怎么不去?”卓枝抬眼看着宋秀文,继续自问自答:“你是五品文官,不能上朝。”
宋秀文:......
远远一声唱喏传来:“太子殿下驾到!”内侍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宋秀文甩袖道:“快随我来,言官可是一直随侍殿下左右的,你我来晚几步,能被他们念一辈子。”
卓枝站在众属官之末,随众人齐齐一拜,东宫那双龙纹朝靴路过她时,停了下来,卓枝高举着双臂,维持下拜的姿态,竭力平静的望着地面,直至那双朝靴离开,她方才松了口气。东宫行至殿上,温声说:“无须多礼,起。”
卓枝面无表情的起身。
她能感觉到东宫在看她,目光很明显,她身边已然有人纷纷侧目。卓枝攥了攥袖子想要站在人群中。她错身退了一步,正欲再退,却被一袭三章纹系犀銙的身影挡住去路。她皱眉去看,心下稍松,原来是应道奇。他虽是翰林院修撰,但是状元及第,圣人赏了御书房行走,特令他随东宫参与朝议。
方才没见到他,应该是随侍上朝去了。
卓枝后退一步正好隐在他身后的朱漆柱旁,前面不知说了些什么,顿时又是议论纷纷,许是开始小朝议了罢......她胡乱的想着,只觉得熬时间如此难捱,心里默数只等着散会。熟料宋秀文轻轻一推,她踉跄几步,慌忙站定,小心环视一周,发觉众人朝议非常热烈,根本没人注意。
宋秀文低声说:“卓二郎,卓二郎!”
“作甚么?”
宋秀文有推了推应道奇,才说:“居一,将书借给你了吗?”
句意?
宋秀文窃笑,他说:“居正的居,一生二二生三的一,应修撰表字居一。”
是居一。
她从不如此称呼应魁首,一时间竟也想不起来他的字。
居一,她挽起宽袖,素手轻轻拂过腕上系统留下的“居一”二字的位置。她恍恍惚惚的想到,去岁关中书院的时候的事,原来那时他面色大变,她还当是系统暴露了。忆起从前,卓枝双眼湿润,泪珠不受控制淌下......不能想,她再也不来了,再也不要见东宫了。
她绝不能再见他。
卓枝连忙抬袖掩面,意图掩饰一二,可是轻颤不已的小臂早已暴露了一切。
宋秀文愣住了。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怎么有这般魔力,卓二郎他可惹不起。前几日太常寺少丞钱意劝谏东宫,称卓二郎多矫饰,穿红着绿,以色侍君,还要上书千字檄文讥讽卓二,当场东宫便打发他去平山县当了个七品县令。
虽然他以为,东宫如此动怒的原因,大约是因为......宋秀文慢慢的想着从前种种,与卓二这事之前,东宫从来只穿青纱道袍,逢年过节穿礼袍。这事之后,东宫衣衫丰富了许多,浅绯浓橙,正红凝紫......
宋秀文神态一凛,不能再多想了,罪过罪过,还是想想眼前罢。这,他一句话将卓二郎说的如此失态,日后他连七品县令都当不上了。